是所有人都会有未来吗？
林初站在绣楼上，眺望远方。她的绣楼矮矮的，只有两层高。可每次只有站在楼上，林初就觉得自己的世界还很大。也许是因为离天空近了一些，而天空是她全部的信仰。
你知道，如果在林初刚进将军府的时候，你对她说，你不会有未来的。她一定会愤怒地反驳你，甚至咒骂你。可你要是现在对她说，她不会回应什么。她会安静的好像默认了一样。
猜猜看为何天空会成为她唯一的信仰？
林初初到将军府时就被软禁。你知道当你以为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时，你是根本不会起害怕的。你那时会忍耐，认为自己所有的承受都有所价值；认为自己还拥有着幸福的权力。林初那个时候就是这样认为的。等到你开始怀疑自己了，你开始歇斯底里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翻天覆地。他们会说，怎么这孩子开始不听话了。你要知道，他们那时的态度和你刚开始遇见问题的态度一样。忍忍就过去了吧。于是他们也开始无动于衷，只静静地看着你歇斯底里。或许有的时候会开始倾听，可你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的。他们也开始反对，开始歇斯底里。
你知道吗？等到你发现自己的挣扎根本没有丝毫用处，那时你就开始逃避了，那时你发现自己逐渐成了你讨厌的人。
也是这个时候，林初开始把天空当作自己的信仰。
你一定全部都看见了吧。
这是林初信仰天空唯一的理由。
林初在绣楼上望了一会儿，就瞧见几片雪花落了下来。
幼时那些东西也爱和她说话。他们告诉她，雪代表生死交替。雪花六角，亦是六道轮回。雪越大，更替也就越厉害，人的命运也会越跌宕起伏。
京城每年都会下雪，可她的命运从未有过改变。她从未出过，这小小的绣楼所能瞧到的地界。
她本来已经不期待了。
她低头看着底下的百花开始渐渐没了生机。雪越下越大，那散落在各处的小小的光晕也变得越来越淡。
她爱这些东西，也怨这些东西。他们陪了她这么些年，让她这么些年在将军府还算有了地位。可他们的存在也好像总是在提醒着她，她这个人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只是这些花名贵，她才跟着有了些关怀。叔叔婶婶的照顾，哥哥姐姐的和气，甚至底下人的忠心会不会从不是因为她这个人呢？
“小姐，不好了。后院的花草全部都枯萎了。”赤瑛一声把林初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林初并不意外，但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件事，却也不由自主地有些慌张。
“先去各处看看，还有多少好的，报个数来。”林初条件反射一般地做着应对措施，“我也随你一起下去看看。”
林初甚至没有思考，就回答出来这些。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明明知道会发生，也知道没有办法阻止，没有办法挽救，却还是和这群人在这里闹着。真是个伪君子。
不出意料地，众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那些花草枯死。
夫人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下令谁敢传出去，必定重罚。
全府上下一下子开始人心惶惶。将军府本就日渐式微，靠着这百花宴才攒下不少名声。如今这百花一下子全没了，不由得生起了不少闲话。
林初反应不大，丫头们也没觉得特别奇怪。自她们服侍林初开始，林初好像就一直这样。越大的事情，林初越没什么反应，反倒总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哭闹。
这种不痛不痒的情绪，叫做麻木。
看着全府上下鸡犬不宁的，林初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当她去见夫人，也就是她的婶婶的时候，她看见了夫人那小心翼翼的，又有些着急的神情。她又想生气，又得努力克制。毕竟她还指望着林初能有什么办法。
她终于从她脸上看见了些不一样的神情。那张脸不再是亲切的了，是真实的。
夫人正着急，却见林初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能早早打发了林初。
用过晚膳，绿绦就领着林落进了屋。
林初抬头不由得打量了一眼林落。她的落姐姐不论几时看，都像是从仕女图里头走出来的人一般，明艳大方。
“初儿。”林落慢慢走近林初，坐在林初身边。
林初自然知道她是夫人派来的，就想看看林初是不是真的没有法子。
“落姐姐怎么来了？”
“倒也不为别的，只是你素来畏寒，今日府里发生这样大的事，怕你身体一时吃不消就想着来看看你。”林落边说，还边唤丫头拿了补药过来。
“母亲每年冬日里头都会给你备着这些东西。今年冬天尤其冷，药也难买，但还是紧着给你多备了些。”
林初笑了一声，“落姐姐说得这是什么话。往年咱们院里都会有不少珍贵药材，老爷也让我养了不少稀罕药材，咱们府里怎么会少了药材？”
林落多少听出来了林初话里的埋怨，“你才是不懂，这是补药，我们院子里何时有这样药了。救命的药得你的照料倒是有了不少。我只当你这是气话，听听也罢。”
林落看了一眼还未撤下的餐盘，吃的倒是干净。林落不由得细细打量了林初，见她并没有半分悲伤的样子。
“初儿，你和我说实话。这件事你是不是心里有盘算，不会有什么大碍。”
林初眸光微震，叹了口气。“你们个个都觉得我有法子，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这些花草是救不活的。”
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看林落。
林落也不能硬来，见林初不搭理她，只能愤愤离去。
等到林落离开，林初从门缝里头看着林落离开的背影。她露出了这一整天最悲伤的模样，她抱着膝盖，把脸抵在膝盖上，呆呆地望着林落离开的方向。她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他们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才对我好的吗？他们真的在乎我吗？
等到月上梢头，林初悄悄地溜出房门。倒也不用打灯，借着雪光加上林初又熟悉这条路，不一会儿林初就到了老榆树底下。
老榆树上午还有着茂密的枝叶，现在只剩下了稀疏的枝条。
林初坐了下来，“你这样做了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吗？百花宴那日，我在绣楼守了一日，今日我又守了一日。我的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人来。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不，不，终究是我的命就是如此罢了。我的未来，和我的现在又会有什么区别呢？我本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啊。”
林初的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为什么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就要离开我呢？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啊。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离开我呢？”
慢慢地，一团绿色的光晕绕在了林初身上。林初知道，这是告别的意思。“从一开始，你就该只做一棵普通的树才对。为什么非要报答呢？我当初救你，想要的也就只是一个能听我说话的，哪怕说实话也没有关系的朋友啊。”
林初坐在雪堆上，雪慢慢浸透了她的外袍。
林初靠在老榆树的躯干上，闭上眼睛。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她再也不会有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