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药王谷的大日子。
本来药王谷的寿宴,是定在涪城内最大的一座酒楼内。
可自发出喜帖那一日起,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大大超出了苏思诗的预算。
虽说大多是没有请柬的不速之客,但既然人都来了,做主人的就只能硬着头皮招待一下。
于是药王谷最后无奈,只能临时准备了下,在城外开一场招待群雄露天宴。
虽说是露天的宴会,但也分了主席和次席,有请柬的坐一桌,没请柬的挤一桌。
虽然被区别对待了,但坐次席的人也都没什么抱怨,本来就是来凑个热闹的,主人家人好,不仅不赶你走,还招待一顿热饭,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而且,这次以往那些一直耳熟能详,却难得一见的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也会露面。
这种人能远远的看一眼,到时候回去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吹嘘一番,也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哎哟,这不是蜀地的张大侠吗,你怎么也坐这次席呀,莫不是你也弄丢了请帖啊?是啊,是啊,我的请帖媳妇洗衣服的时候给我泡烂了。”
“云南的谷先生!久仰久仰,上次我去云南,还在你家的铺子里称过二两肉呢。”
“哟,是断臂的羊大侠吗?你怎么穿这么破烂了?……哦哦,加入丐帮了啊,那你的雕呢?啥,跟着母雕跑了?”
坐在次席的人,觥筹交错间,相互吹捧,互相抬高,倒也自得其乐。
主席的桌子不多,就八张。但座上之人,无一不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
像名气大的,比如龙虎山的清雨,清虚,清闲三位长老,嵩山的了因大师,峨眉的尘缘师太,昆仑的掌门弟子赵思闲等等。
几乎都是个个门派中的中坚力量,这次竟然为了一场宴会,都到齐了。
还有百花池掌门李秋水,蝴蝶谷的花留香,花不败花氏夫妇,鱼龙帮的帮主吴轶川……这些人的名气,虽然比不上上面那些已经沉淀近千年的门派,但论起个人的本事却不一定会输给他们。
像百花池的李秋水,不仅在百晓生最新的美人榜上,高居第九,在高手榜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此时,主席的座位已经陆陆续续的坐了一大半,但还没有坐满,就连本次宴会的主人——苏思诗,也还没有露面。
主席与次席还有一个差别,就是主席有两个喊门的小厮,原本是涪城酒楼“客长留”的小二,这次就是因为其嗓门大,处事圆滑,被药王谷专门请来了“喊门”。
毕竟来了哪些尊贵的客人,传出去后做主人的也脸上有光。
而次席的人因为只上了酒,却还没上下酒菜,就也巴望着喊门的地方,听到传来某某掌门,某某长老时,就一阵鼓掌喝彩,待人进去后,就互相吹嘘自己与人家曾经如何如何有过一面之缘,走过同一条街,蹲过同一个坑,也不管事的真假,权当下酒的佐菜了。
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还不捧场热闹一下?
而李怀安,也混在了一桌次席当中。
同桌的还有八人,其中有个四十多岁,膀大腰圆的是张老汉。
张老汉本不是江湖人,而是涪城的本地人,在城里做着杀猪的营生,只是这次碰巧听说城外有人办了不要钱的宴席,便想着混进来能蹭一顿饭。
只是到场后,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是背着枪,就是带着刀,好不骇人!
倒是不后悔就这样像只小白兔一样,不明不白的闯入了狼窝。只是有些后悔没把自己杀猪的剔骨刀带来,虽比不得人家的尖兵利器,但壮壮胆也好啊。
混江湖的了不起啊,老子曾经单枪匹马带着一把杀猪刀,从东街猪栏砍到西街猪圈,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天昏地暗,也没见哪猪敢拦?哪猪敢留?你们的刀子,见过血?开过刃吗?
于是张老汉找了张靠边的桌子,想着来都来了,不吃一顿,对不起老子这走一路掉的膘。
期间不断地暗示自己,在席上说话时可千万不要露了底,也千万不要露怯。
听着主席那边喊门的小厮,扯着大嗓门,一口一个掌门,帮主的,再看着周围人激烈的反应,一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表情,张老汉虽然也不认识人家,但也觉得心中一片火热。
男人大多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年轻时的张老汉也是向往江湖的,向往着那种相逢一笑泯恩仇,把酒言欢轻生死的日子。
虽然他终身都没离开过涪城,但这个念想却也一直没有断绝,只是藏了起来。
要是自己的名字也能在上面念一念,这辈子就值了啊。来者何人?涪城猪屠张三是也。
这时候,张老汉注意到了桌上的另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却是个老酒鬼。
别人喝彩时,他在喝酒,别人鼓掌时,他在喝酒,别人喝酒时,他喝更多的酒。
由于桌上还没菜,这年轻人就在袖中偷偷地藏了花生,趁别人不注意时就剥两颗塞到嘴里,悄悄的当作下酒菜,好喝更多的酒。
这年轻人身上也没带显眼的兵器,对主席的吆喝声也无反应,难不成是同道中人,也是涪城里来蹭饭的?
张老汉这样想着,便换了一个位置,坐到了年轻人的旁边。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张老汉腰挺得笔直,冲着年轻人拱了拱手问道,俨然一副江湖老大哥的风范。
那年轻人见有人找他搭话,停下了手中的杯子,也冲着张老汉拱了拱手,回答道“:在下李怀安,不知前辈是?”
张老汉摆摆手,说出了一个刮尽肚中墨水,自认为威风凛凛的称号。
“好说好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剔骨匕首千杯血,不叫小儿夜啼哭。’便是我张三了。”
只见李怀安果然一脸被震住的模样,朝着张老汉举了一杯“:原来是张三张前辈,久仰久仰。”
张老汉看着李怀安的样子,心中暗爽。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可不是嘛,城里的但凡让我杀的猪,我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开心时杀,不开心时也可以杀。
至于“剔骨匕首千杯血,不见小儿夜啼哭”,我杀一头猪哪儿才千杯血哟,得拿好几个木桶才装的完。而小儿都有猪肉吃了还哭啥?
张老汉也举起酒杯,与李怀安碰了一杯,一只手在空中虚压道“:低调低调,都是江湖中的朋友看的起张某,给我几分薄面而已,都是虚名,不值一提。”
做完这一套,张老汉心中又是一阵暗爽。
然后,李怀安悄悄的从袖中抓了一把花生,从桌底下递了过去。
“前辈,光喝酒太干,来点下酒菜?”
张老汉心中一喜,暗道一声小子上道,然后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
于是二人便在桌上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一边暗悄悄地剥着花生喝着酒,一边口若悬河地侃着大山。
期间,张老汉仗着自己前辈的身份,不断地想李怀安传授着所谓的的江湖经验。
“小兄弟,不是跟你吹,这些年老哥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别的不说,就拿看人这点来说,绝对是无人能出其右。”
张老汉拍着胸脯说道“:不信的话,小兄弟你随便指一个人,让老哥来给你分析分析,你再看有没有道理。”
听了张老汉的话,李怀安就指着一桌他早已留心的人,向张老汉问道“:那张老哥帮我看看那桌的人怎么样?”
张老汉顺着李怀安的手指,看到那一桌的六人,其中五个长相相似的男人,都穿着黑衣。而另一个穿的姹紫嫣红的,面如白雪,手里一直捏着张手帕,不时地擦一下汗水。
那花衣男子发现张老汉在偷偷的打量他后,竟举起手帕朝张老汉抛了一个媚眼。
吓得张老汉赶紧回头,捂住胸口不敢再看,生怕下一刻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喝了一杯酒压压惊后,就拍着李怀安的手说道“:小兄弟,你的眼睛真毒啊,给我找出个这么厉害的人来。”
本只是一个人坐着无聊,就没事陪张老汉扯扯淡的李怀安,听见张老汉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
难不成他还能看出什么?
于是李怀安赶紧又给张老汉续上一杯酒,悄悄地递了几颗花生,追问道“:老哥是看出啥了?”
张老汉不敢手指着那人,就用眼神朝着李怀安示意,说道“:那个人可不简单,他是个变态啊,还是个很厉害的变态啊。”
“哦,怎么说?”李怀安继续问道。
只见张老汉剥了颗花生,又慢慢悠悠的吮了一口酒,故作高深的反问道“:小兄弟你还年轻,踩死的蚂蚁还没我杀的猪多,所以不知道很正常。”
“老哥我来问你,你可知好人,坏人,和变态有什么区别?”
李怀安摇摇头,一脸正色的向张老汉一拱手,说道“:还请前辈赐教。”
听到这一句前辈,张老汉只感觉浑身一舒坦,只恨自己少长了一撮山羊胡子,不然此时再摸两把,岂不更是高人风范。
“世人大多认为,做好事的便是好人,做坏事的就是坏人。其实不然,人呐,哪儿有这么简单就能分清楚的,若一个一辈子只做好事的人,到死时做了一件坏事,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若一个杀人放火,烧杀抢掠坏事做绝的人,某天突然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那他就是好人了吗?”
张老汉偷偷地瞄了一眼李怀安,发现他听的很认真时,忽然明白了,为何总有一些人好为人师。原来自己说的话有人听,有人重视是这种感觉,真他喵的爽。
张老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损人利己是坏人,损己利人是好人。而变态就厉害了,他们损人不利己。”
“而你看那桌人,那五个明显是一胞五胎,你看看他们看那花衣服的人的眼神,啧啧,那叫一个含情脉脉,深情许许。若那人是个女子还好,无非就是些狗血故事而已,可你看看,那花衣服的也是个男人啊,这是六个变态凑一堆了呀!”
“而那花衣服看起来是受黑衣人的侍奉,所以地位应该比他们高一点,就像普通人家里都是男人做一家之主一样。可这一群人,反而是那个看起来最不像男人的男人做一家之主,还能将其余的五个变态如此驯服,你说他不是厉害的变态是什么。”
听了张老汉的一通分析,绕是李怀安也不禁目瞪口呆,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夸道,前辈不亏是老江湖,在下佩服,佩服。
张老汉摆摆手,一副区区小事,献丑了,云淡风轻的样子。
随后的两人又是剥着花生,举起酒杯你来我往,好不江湖。
这时,主席那边来了一个面容隐藏在斗笠里的人,递给小厮一张请柬后,小厮翻看了一下请柬,然后扯着大嗓门喊道。
“死……死人坟,白雾,前来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