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只怕他会想要利用你来整垮北漠。毕竟这世间最伤人的,便是绝望而冰冷的爱情……”
这世间最伤人的,便是绝望而冰冷的爱情。
心中隐约升腾起一股惴惴的不安,我颤抖着手握住了床边的茶盏,想喝些热茶缓解嗓间的紧涩,却发现那水早已寒凉一片,不得不放下。
有一种感觉,很强烈很强烈的袭击了我一切的感官。总觉得,北漠的这一番到来,恐是要狠狠刺破这天虞王朝面上苦苦维持的平静,掀起又一番腥风血雨了罢。
接下来的几日,君墨舞都没有踏入我这晚晴苑半步,如此这般也好,也省得我扰心该以何等态度来面对他?
那晚他离开我房间后,画扇后脚便单薄着身子失魂落魄的跪到了我面前,说是要辞去挽晴园大丫鬟的身份,做个柴房最低等的粗使丫鬟,专心照顾昏迷中的梨澈。
尽管她什么也没有说,我却明白她在怨我,狠狠的怨着我,怨我如此这般狠心的折磨她心中奉若生命的男子。我自知理亏,却也没有强求她,了了她的心愿,便让她退下了,暗地里替她打点好一切。
新来的丫鬟名叫芷曦,竟比我还要年幼两岁,不过十三余,将及豆蔻而已。因年龄尚幼,五官还未长开,看上去并无甚绝艳的容色,却也是巧眸灵动,甚是天真可爱。
我本有些担忧她的底细身份,刚开始还甚是谨慎小心,几日相处下来却只觉得这丫鬟单纯简单,似没有成人那些个千转百回的心思,渐渐的也就安了心,却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这样子晃晃一过,转眼间便到了北漠归来的日子。
那天我整日都呆在府内,未曾出门,却依然能听到外头喧闹的欢呼声与马蹄蹬蹬声,声声震耳。我依然沉着于手中的绣帕,未曾动容分毫,身旁的芷曦却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的问:“这北漠将军是个什么样的来头,竟能轰动整个京城百姓为其夹道欢迎?”
我绣着帕子的手一顿,方才漫懒道:“夹道欢迎也是应该的,天虞这些年被军事强盛的南越打的几乎没有反手之力,天朝颜面尽扫。这次赫连将军虽只是损兵折将的和南越打了个平手,却也创下了近些年难得有的佳绩。对南越也产生了些震慑作用,算是天虞扬眉吐气的一次盛事,百姓们夹道欢迎也是欣喜之至,倒也应该。”
芷曦眼中立马便焕发出崇敬的神色:“曦儿从小就特别崇拜那些会耍刀弄枪,驰骋沙场的英雄男儿……”随即有些羞涩的嘟哝道:“也不知这北漠将军娶了妻室没?”
我瞅着她笑笑,随即低着头继续绣道:“娶倒是没娶,只是已有了即将过门的未婚妻——”斜瞟她一眼,故意调笑道:“你若是十分欢喜他,我便去放下我这张老脸替你去说一说,做个妾室却也是好的。”
芷曦立马便拿手捂住脸,一副羞怯的模样:“公主欺侮人。”
我笑起来:“行了——和你开玩笑呢!”随即一把拉掉了她的手,盯着她稚嫩天真的脸道:“记住我说的话,女人这辈子若是能嫁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便是最为幸福的事。驰骋沙场,终有一日逃不过马革裹尸,身首异地的结局。与其最后做个痴怨的寡妇,倒不如平平淡淡的执子之手,相濡以沫的过完一辈子,来的真实幸福。”
她眨眨眼,几分困惑的望着我:“公主,芷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听不懂没关系,你只需记住便好。”
她水灵灵的眼睛里依然盛满了困惑,闻言弯眉一笑,露出两颗米色的小虎牙,甚是可爱:“好,只要是公主说的话,芷曦一定一个字一个字的牢牢记住!”
因是虞水心大寿再加北漠将军的凯旋,今晚盛宴的隆重浩大使得我在穿着方面丝毫也不敢马虎。
放弃了一贯的清素质简,我换上了一袭艳丽卓绝的玫红锦缎宫装,袖口与领口处用了整整101颗上好的玉润珍珠配合着银丝线绣勾上片片翻腾的祥云,果真是雍容奢贵至极。一头漠漠乌发松松挽起,上插十二支水晶玲珑簪,坠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衬着精心上好的玉面妆容,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不过转瞬间的功夫,却像是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女子。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略有些怔忪。芷曦似是等得急了,从门外闯了进来,见到了镜中的我,竟呆呆的好似不认识般站在了原地。
我转身皱眉:“很难看吗?”
“没……没……”芷曦结巴了一下,“公主本就生的美,这样一打扮,自然是极好看的,但总觉得——”她歪着脑袋,似在想一个最为妥帖的词,“但我总觉得好生奇怪!”
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将身旁梳妆打扮的丫鬟们打发走,随即将手搁在了她手臂上:“再奇怪也就这么一晚上,委屈一下自己的眼睛也就过去了。”
芷曦抓了抓脑袋,嘟哝道:“哪用委屈自己的眼睛呀,确实是很美啊,而且王爷若是看到王妃这样子打扮,定然是极欢喜的。”
“哦?”我奇怪的问:“为什么这样说?”
芷曦转了转眼珠道:“因为我看到王爷的卧房吟竹阁以及书房宁清苑附近的丫鬟们每天都是穿的大红大紫,妆容头饰都妖娆闪耀的不得了,我想这定然就是王爷喜欢这个调调,那些个丫鬟才会这样投其所好吧。”
偶然间得到了这样一个八卦,我竟也恶俗的兴致盎然起来,“哦?竟还有这样子的事,你还听说了些什么?”
芷曦不疑有他,低着头使劲思索,玄而眼睛一亮道:“噢!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知道王爷身边那个很得宠的丫鬟,叫什么……什么……”
“凉衣”我提醒她。
“对对对——叫凉衣的,只有她格外的不同,不似别的姑娘那般每天花花粉粉的装扮自己,长年累月都是一身素素冷冷的青衣”随即她别有意味的一笑:“而且我好几次清晨出去采露都会偷偷看到她——”
“看到她怎么?”我略紧的问。
“看到她一大清早神色慌张的从王爷的吟竹阁内走出来,而且衣鬓凌乱,脸色惨白——呜——”她没料到我会突然捂住她的嘴,有些气喘的挣扎起来。
我睁大眼,皱着眉几分认真的道:“芷曦,如果以后还想好好活着,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就再也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以后早晨也不要再去吟竹阁附近,否则恐怕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的,懂吗?”
芷曦怔然的看着我忽然严肃的表情,虽疑惑不解,却也还是极听话的点了点头。我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神情却忽然沉重了下来。
凉衣和君墨舞之间,果真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着。清晨慌慌张张的从吟竹阁出来?如若只是单纯的行些男女云雨之事,是犯不着如此隐蔽小心的,会不会……
我微微眯眼,这一切会不会和酹月府那五个莫名惊惧死去的女子有关?
一路心思颇沉的来到了门口,门外早已停当着两辆装饰极精美的马车,一个奴才见我出来忙迎了上来:“王妃请这边走。”
????我顺着他的带领朝前面一辆暗黄色的马车走去,却不意外的看到了长身玉立于车前的君墨舞,着一诀隐约绣着明黄图腾的月白长衫,腰间挂一块祥云镂空玉佩,背手而立于皎皎月色中,淡淡然间便是一股雍容至极的华贵之气。清冷的眸子若有所思的将我一扫,眼中划过几丝玩味,我上前,恭敬一礼:“臣妾给王爷请安。”
????他淡淡‘嗯’了一声,玄而将我虚虚一扶:“王妃无须多礼。”
????我起身,却并不抬头,却依然能感受到他头顶探寻的目光,危险的落在我身上。一双手忽而触到了我的云髻之上,极快速的抽出了一样东西。我惊了一下,抬首才发现,他手心里握着的正是我刚刚在房内装饰好的紫红色的髻花凤簪,不禁略有些微诧。
????他将簪子收好,淡淡道:“少了些艳俗的饰物,倒是顺眼多了。”
????玄而将手伸到了我面前,朝马车扬了扬眉毛。看着他如此自以为是的替别人安排好一切的霸道行为,我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些逆反的心理。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自顾自的朝马车爬去。
????谁知我今日穿的这宫装虽奢华富贵有余,尾幅处却着实窄小,不管我如何努力,脚都无法踩上马车。若是撩起下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终归是不大体统的,念想着身后的他此刻定然将我这一切的尴尬纳入了眼里,不觉更加气恼。
????就在我心思烦乱之际,却忽觉身子一轻,恍然间悬了空,落入了一方坚毅的怀抱。身子的不平衡使得我吃了一惊,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伸手,抱住了眼前的脖颈。待我看清抱我的人是君墨舞时,我立时便讪讪的想要缩回手,却又觉得这动作几分刻意,就在我迟疑不定时,他早已跨上了马车,将我放在了车内软绵的靠椅之上,而他也淡淡然的坐到了我对面。
????我缩回手,想抬头却又不想触到对面意味的目光,不觉僵硬的侧了头,望着窗外盈盈的月色,怔怔的出神。
????而今晚的君墨舞却是同样出乎意料的沉默,如远山般娟挺的眉眼微微锁紧,衬着其下清冷的眸子,越发显得耐人寻味。这份安静太过古怪与不寻常,使得我立时便念想到了一句话,暴风雨前的宁静。
?车子颠簸驰骋了整整两个多时辰才到达此次设宴的地方——莲清池。
????传说当年虞水心便是在这莲清池边以一舞‘莲清似水’艳惊全场,从而获得了先帝君墨崖的青睐,纳入后宫,册封为‘莲若美人’。
????只是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不过才短短二十载的功夫,当年满池盛莲的旷景此刻便只余一汪安宁寂寞的清水,映着天空皎皎的碧月,似是在嗤笑着过去那一场苍白的繁华。
????此次宴会皆是按着阶品而坐,位置的正中央自然便是虞水心,右边依次往下坐着的是当朝文官武将,左边则是皇亲国戚。作为此次宴会的主人公——北漠,自然便是右首第一个。只是让我诧异的是,花溪竟也有一方单独的方桌,且就挨在虞水心右手边,位阶竟比这坐下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我随意的打量了一下众人的脸色,文官们对此自是一派的不动声色,隐约有些武官脸上则显出了几分愤愤,显然对虞水心这过于明显的偏宠很是看不惯。
????我朝身旁的君墨舞瞥了瞥,却见他只是平静的端起一杯茶水,浅浅抿了一小口,间歇会因凉风的袭袭而生咳一番。即便如此却依然吸引了虞水心的注意,她关切的问:“酹月王爷近来身子可好?”
????君墨舞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朝虞水心淡淡一颔首:“劳女皇陛下挂念,墨舞依然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的。”
????“这样就更需好好调理了”虞水心随即唤来了身旁的侍从:“从御药房里挑些上好的人参鹿茸送去酹月府,手脚麻利些。”
????“是!”
????君墨舞依然一副淡淡的模样,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座下百官却皆是一副面面相觑的模样,隐约流动着几分局促与古怪。
????实话说来,君墨舞如今的身份很是尴尬特殊,虽依然占领着左手边首要的位置,但地位上早已大不如前。恐怕在某些人眼里已然沦落为闲来无事嗤笑讽刺的话柄,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皆是如此,谁也改变不得。只是观如今虞水心对君墨舞的态度,似又有拉拢笼络之意,这样暧昧的举动,恐是要令座下众人皆陷入迷惑不解的境遇罢。
????我低头淡淡莞尔,却忽而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铿锵有力。那声音太过熟悉,使得我不自觉的便抬了头,眼前便映上了北漠四月不曾见过的面庞。
????依然棱角分明似刀削般的俊颊,经过这一番血的浸浴后,早已褪去了当初的稚嫩青涩,卓然而见的是一股属于成年男子的稳重与自持。肤色比之四月前,染上了些许古铜,却是更加的英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他在虞水心十步有余的位置停下,恭然一礼道:“臣赫连北漠参见女王陛下。”
????虞水心忙走下座几,将他扶起,“将军有礼了,将军此番作战连连击败那南越蛮夷,为我天虞立下了这汗马功劳,本皇便在这儿代表天虞千千万万的百姓,敬将军一杯水酒。”
????我在座下,将北漠与虞水心的这一番往来看得通透,不觉心有安慰。北漠确然是成长了,此刻的他与虞水心在众人面前虚以委尾的客套着,丝毫破绽也没有显露,再也不似四月前那般莽撞草率了。
????只是——我抬手用袖子掩着唇咽下一杯辣刺的酒水,心中忽然冒涌出一丝无法抑制的悲凉。只是——却也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漠哥哥了。
????抬手,想要再倒一杯,一双手却握住了我握酒壶的手。君墨舞的声音是惯常的清冷,听不出悲喜,看不透真假,淡淡从身侧传来:“不要喝了,对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