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棠安分分回了礼,心道大千世界好像不怎么大。
“借一步说话?”叶琉珠看着眼前这个眉宇父亲有些相似的翩翩少年,心中感慨。
司韶看了一眼身畔的千棠,应到:“好。”
???
见司韶和叶琉珠移步到远处说话,被晾在原地的千棠和唐新火短暂对视,二人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八卦之色。
“诶,你这家这个小子什么情况?”唐新火脚下一点,施展轻功飘到千棠身旁。
“那你家这个姐姐又是什么情况?”千棠白了一眼这人,剑眉吊眼薄唇,高鼻梁还打耳洞,看上去很是邪气,让她只想敬而远之。
“不知道。”唐新火轻摇着不知哪儿变出来的折扇,边说边用略带希翼的眼神看着千棠。
“那我也不知道!”千棠有些受不了唐新火用那张仿佛戏折子中走出来的脸作那深闺怨妇的神情,“你那东西带了没?”
唐新火觉得这小姑娘的目光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犀利,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海水洗了一遍,凉飕飕、空濛濛的,似乎没有任何秘密。
他仓促收了扇子,不自在地出声:“什么东......额,间语蝶?”
话音刚起,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那只与货郎衣着极为不符的、花里胡哨的锦囊里拈出两只枯叶模样的蛾子。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沧澜国皇室的东西?”
“白痴。”
千棠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唐新火折扇上的题字,没再搭理他,快速伸手在几只即将飞远的蛾子上点了点,在唐新火看不见的角度,瞳色骤然变浅,轻声念了“同舟”二字。
唐新火手腕一翻,看到扇面上“沧澜之巅”的几个笔法苍劲的金墨大字,嘴角微微抽搐,了无兴致地将扇子收入了锦囊之中,随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远处叶琉珠的视野和声音渐渐替代了他原本的五感。
而千棠的五感,自然是被司韶所替代。
“这个距离他们应该听不到吧?除非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子是千家人。”唐新火感到叶琉珠的视线极其平稳的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当然,看不到。
“确实是千家人,不过还没化形,表姐捎来的那位仁兄不是沧澜皇室的人就行。”
千棠这边可就没这么顺利了,司韶这边刚开始说话,眼珠竟还七上八下地晃来晃去,弄得千棠头昏脑涨。
“确实是和沧澜皇室有些瓜葛,不过还未到能拿到人家镇国之宝的地步。倒是你,还真的找了她,螭吻半神早晚有一天是要化形的,你是打定主意余生漫漫睡地毯了么?”叶琉珠视线平稳地看着司韶道。
唐新火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她眨了一下眼。
“表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知道。”司韶仍旧不留余力地乱转着眼珠,导致千棠到现在一个字都未听进去。
叶琉珠沉默了片刻:“......姑姑还好么?许久没见到到了。”
“母亲在莲渡养病,还是老样子。”司韶总算是将自己那对摇色子似乱晃的眼睛停了片刻,千棠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
“你们早就知道了。”叶琉珠的眼神丝毫未动,定定地望着司韶身后那座山。
“无趣。”唐新火暗道一声,恨不得自己能代她转一转眼珠子。
“父亲......是十五年前就逝世了,对吗?”她接着说。
“舅舅那时在淑院,和那三百叶氏族人一道。”司韶的眼仁顿了一瞬,随即又开始晃,这次不是七上八下而是忽左忽右。
“下回应该叫他好好改改说话转眼睛的习惯。”千棠头昏眼花,只觉二人所说的话如同耳畔清风,过了无痕,只好将偷听的念头作罢,漫无边际地想着诨事打发胸口的郁闷。
“那他应该死的很干脆吧?毕竟没有后顾之忧了。”叶琉珠道。
唐新火感到眼前画面有些模糊——是眼泪。
“不对,舅舅他心思缜密,应当是想到你了。”司韶说,“他算到了人族会利用他的身份,好让史书编排,所以自己隐去了手指上的叶家藏氏印记,只是没想到人族会任由他的遗体流落民间。”
“所以临死之前还要配合天合帝再骗我这个私生女个十几年?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他?”叶琉珠冷笑着看向司韶的眼睛道,“姑姑不说,连你也一直瞒着我?”
“继任的千家北洋氏族长知晓此事。”司韶十分简短地道。
“够了,不要在我这提北洋氏。”叶琉珠声音轻颤,但表情依旧冷漠,“最后一个问题,现在真正的莲渡国师是谁?”
“不知道。但我探过皇宫,他灵力在地阶之上,也不是人族。”司韶仍旧面不改色。
“不是人族......我知道了。你们是打算去天都的吧,我在北洋氏那群东西口中听到了,你说天都的「万鬼披霞」阵可能被宫年师尊破解了。”
话锋一转,叶琉珠神情凝重了几分:“想当四院长老关门弟子的话,你怕是来晚了,北洋氏嫡系在收到你的传音符之日就动身了,依你的严谨性子,怕是所有家族都问了一遍,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已经在天都城里打了一天一夜了。”
唐新火听了这话,动了动差点找不着感觉的手,捏紧了那个装着秘密的锦囊。
“我知道。”司韶闻言,倒是不以为奇,眼珠停转,嗓音带笑,胜过清风霁月,“表姐,我也不是小孩了。”
“何解?”叶琉珠柳眉一挑,问得干脆利落。
“表姐可以看看在舅父的幻经簿的记录中,圣德堂师尊宫年最擅长的什么。”
千棠与司韶共用着五感,却无法得知对方心中所想,这会儿心中纵是万般想看叶琉珠从荷包中拿出的旧册子,可也控制不住司韶话音刚落就一个劲地在自己自己的脚尖和脚下的几根草之间玩着让眼神来回聚焦的把戏。
再说唐新火这边,眼看着叶琉珠就要打开幻经薄,他本着自己的沧澜国立场觉得不应该取之不义,想要闭上眼睛,可操作了半天才发现,除非叶琉珠闭眼或者千棠收回灵术,他自己竟然无法单方面退出观看状态?!?
“天,天神在上,人族子弟唐新火求神仙做个见证,本人可没有窥视法宝之心。”
唐新火碎碎念念地在心中发过誓,视死如归地和叶琉珠一起看着她扣着簿子的拇指微动,却不料她动作一顿,眼珠一转,视线转向认认真真盯脚尖的司韶,直接轻声复述:
“宫年师尊于灵修造诣上,犹擅使剑,曾有佩剑「待于归」,折于三十三天;
其次为鞭,曾与圣德堂行二的吴长老齐力炼制了一对「金银锁」;
第三为擅于「解阵」和「创阵」,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参透一个阵法是由那些法术拼成、这些法术又由哪些个灵术合成;
传说,「万柳拂尘」阵便是他用木系灵息之术和土系息壤之术杂糅而成,若按簿子上的意思,师尊其实早就知道「万鬼披霞」阵的解法,但......”
“表姐讲的不错,其实当年宫年师尊不仅参破了「万鬼披霞」阵的组成,还连同解法记录在册并交由家母保管,琉珠姐可以看看这份我从册子上抄录的摘要。”
司韶又将一纸合拢对折的生宣递上前,千棠毫无意外又没看到,她都有些怀疑司韶是不是知道自己对他施了同舟之术。
好在叶琉珠没有辜负千棠的期待,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是魔水系的「春潮」和魔木系的「灵啸」主阵,再辅以魔火系的「花朝」;
按五行相克,需以同阶的土系「息壤」佐以木系「釜底抽薪」在原阵之上再按照「万柳拂尘」的绘阵方位施法,才能破解——
你之所以毫无顾忌地昭告人界,是因为你笃定「万鬼披霞」阵除了你和千棠,没有人能破解,就算是宫年师尊也不行!”
在千棠满脑袋的疑惑下,司韶拿回宣纸,一边慢条斯理地撕碎一边道:“没错,修士的灵脉分五系:金木水火土,每一系的巅峰之力分别对应天都的四大护法和大祭司,大多数修士的灵脉都血脉相承。
完整纯净的木系灵脉本就万里无一,土系更是大祭司一家独有的灵脉,再当年天都那一战四大护法中主木系的三长老重伤匿迹、我父亲大祭司殁。
如今全人界能够施展「息壤」和「釜底抽薪」,且年纪未满二十岁的、能不受「神谕」限制的,只有我这个祭司之后和拥有千家葬海氏血脉的千棠,这大约也是当年宫年师尊将破阵之法交给家母的原由——
当时圣德堂最后一批堂生,千弈等人都已超过弱冠之龄。”
唐新火听蒙了,透过叶琉珠的视线一个劲打儿量着司韶——他居然看到了传说中的祭司?
这个貌似只是长得比自己好看一点的少年居然是那个拥有通天本领的大祭司的亲生儿子?!?
若不是当年意外,他今天就是天都的继任祭司,现在自己这种人族和兽族的杂交品种怕是连见也难见到他!
对了,叶小琉珠承认自己是叶离川的女儿,传说上代大祭司司辰娶了叶离川的亲妹妹叶离夜作为第六任圣女,他应该在叶小琉珠唤那一声“表弟”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的!
千棠也听蒙了,且从心底泛出一股酸意来,到不是因为司韶的身份有多么令人震惊,而是惊讶于他的记性——自己是西荒白民白未染和千家葬海氏上任族长千琛所生的混血儿!天生血统不纯灵脉驳杂的混血吻螭吻!修不了灵的草包杂民!这些在生辰帖上都是白纸红字写着的!
他怎么比她这条螭吻还像鱼啊?他有记忆力这个东西吗?还是闹了半天,他只知道她一个名字,压根就对她不了解啊?她的生辰贴放在他家就是当摆设用的吗?
也是,父母之命,媒束之约,自己二人从前也没见过,什么感情都没有,他这么大了,大概连心上人都换了好几个了,之前能这么随意说出族谱上的名字,想必也是不将自己这未来的夫人放在心上的,指不定还要效仿人族权贵纳上十几房小妾呢!
千棠想到此处,顿时有些没由来的感伤。
想那时她还小,一想到自己在还没化出人相、还是一条水蛇似的小螭吻的时候就被族中长辈定给了别的人家作童养媳,半夜里直想抱着枕头大哭一通,可哭不出眼泪,这事儿到现在还算个心结。
现在倒好,歪打正着见了自己的未婚夫婿,又被他打着寻药的幌子骗到荒山野岭里,本因着他英俊的外貌还颇为欣喜,不想竟是个里子这么坏的人。
爹爹啊,娘亲啊,你们这是坑女儿啊!
千棠和唐新火各自纠结着心事,没注意到司韶和叶琉珠又互相交代了没几句话就往回走。
千棠回过神来,轻念一声“收”,同舟之术停止,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当目光再次聚焦时看到司韶那张带着笑意的清隽面孔,才发现自己被这坏人接在了怀里。
“唐新火和那位姐姐呢?”千棠如今是恨不得同他撇清关系,柠檬站起来环顾四下,发现没有其他人。
“诺,他们在那边给舅父刻墓碑。”司韶看了看远处忙活的二人道,“没想到阿棠竟这般天赋异禀,还未修灵就能用同舟之术。”
“你就算知道了也别讲这么大声!这可是我的秘密!”千棠慌忙抬起手去遮坏人司韶的嘴,“这同舟之术是我向哥哥借来的,只能用一次的。这种剽窃他人法术的事可是被一般人视为旁门左道的,可我天生就能这样,不仅能借灵术、法术,就连灵力我都能借!”
“那我若是不保密呢?”司韶刮了刮千棠的鼻尖,那双淡天琉璃般的眸子浸着笑意。“你方才可是窃取了我的所见所闻呢。”
“那我就到远观镇上到处贴告示,讲大祭司之子无师自通,修炼了土系灵力!”千棠有些气愤,她猜到司韶是用灵力感应到了自己的法术,于是在心中又给这人粘上了一个“无耻”的标签。
“哦?”司韶语气中带着些危险,捉住了她的手腕,“那你借一次我的灵力给我看看。”
千棠捉急,只想快点挣脱,用能动的手一点他的眉心,几丝淡淡的土元素顺着她纤细手指的指引在她的掌心汇成一团团金色的絮。
她素手鸽子似地翻飞,将金絮捏成一条小龙的形像,身形细长、神态可掬,煞是可爱。
快要完成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将捏好的两只龙角拧了下来。
“难看吧?照着你的样子捏的!”千棠还没好气地将这条小金龙举到司韶眼门前道,“送给你,让他给你当爹!”
司韶单手接过那塑像,端详了片刻笑道:“我是只狐狸,我爹怎么是龙?”
“是我们葬海的曼衍鱼龙!他一条便是一个戏班子,莫说是你爹,就是你祖父、你曾曾祖父都能变得惟妙惟肖!没见过吧?”
千棠愉快地将自己的手腕争夺回来,看了看头顶高照的艳阳,估了下时间,忽然起了狠狠报复司韶一把的心思:“我要……要和你去天都吗?”
“不用再回千家村了,他们应当早知你要和我去天都,等到了我给给三阿公送信报个平安就行。走,我们去看看表姐那边。”司韶温和地晃了晃手中的传音符,心底里却是对这个小姑娘阴晴不定的态度有些疑惑。
“好啊,可能用得到的东西绾绾姐姐都帮我收拾好啦。”千棠愉快地指了指腰间玉佩。
“阿棠......”司韶先前没有注意,此刻却有些严肃地看着千棠挂在左侧的玉佩,“女子佩戴腰饰应该在右祍,千弈没有教过你吗?”
“没有啊,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啊?绾绾姐姐就是给我这么戴的。”千棠正准备向前走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向啰里啰嗦的大坏人。
“你是讲千青夫人?那是妇人的戴法,与你不一样的。”啰里啰嗦的大坏人又很是认真地指出问题所在,“你这样走出去会有人误会的。”
“这荒山野岭的,哪个来误会啊?麻烦。”千棠腰带上挂玉佩的是很繁琐隐扣,她废了好大劲才将其解下,不耐烦再系一遍,于是抛给司韶,“你保管,我不想带了,没有荷包装。”
“可我的荷包不能……”
司韶看着千棠大大落落往前走的背影,无奈地将那玉佩放进了自己的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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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算是和文案呼应了吧?成双不是文案党~
青绾能看到千棠和司狗子的未来,知道千棠成年以前不会再回村里了,所以直接给挂在了右边,等同于是成人就出嫁……⊙_⊙
然后最重要的,嫖嫖呢?
(也不知道何年何能有拿月票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