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之衰,其侄颛顼受之。即令孙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人神分离。
西南都广之野,自古有通天之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栾,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罚抄,《五藏山经》选摘。
神界的高辛之治,亦是人界的庆和十八年。
人界历来纷争不断,但用天界的眼光看,除了几百年前他们自己搞出来的绝地天通,只有十八年前人族和杂民倚仗地界魔族的力量推翻半神族血统制度统治的天都之战,和现在这场人族倚仗兵机抵抗魔族的都广之战。
苍老的古树在湿热的夏风中窃窃私语,连绵纠缠的枝杈摆布成坚不可摧的杀阵;
薄云中,百鸟群飞,排行布阵,婉转啼鸣;
林下,无以计数的走兽嘶吼着,如临大敌。
刚到黄昏时分,天边却隐约有一道黑线,组成黑线的,是数以千万计的地界魔族。
建木自古生长在人界的都广之林,几百年前天地三分,神仙们从此无法涉足人间,地界众将便蓄谋着夺取建木之实,复活魔尊和光复地界。
可惜就这几百年间,建木大概也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再没有开花结果,活生生成了化石界的铁树龟。
人族多心眼,对这场战斗早有防备。
虽有着灵气驳杂、修士修为普遍不高的硬伤,却工事娴熟,后羿箭矢架在弓弩车上射、黄铜里头裹着火灵当做弹丸使、伤者用水灵复制的灵脉图检查,各种地界众将连见也没见过的战具层出不穷,倒也弥补了灵力不足的缺陷。
建木生长的都广之林外围的战役一共打了三日,直到这时第四日的日头东升,地界才一步三回头地撤了兵。
当然这一步三回头是有大讲究的。
“大统领,您命末将去找的那位故交南陌车大将军找到了但是……”
“什么但是?”
地界大统领东方骑坐在悬空的车驾内啃着水果,听着下属汇报。
一旁茶几上架着的莲音镜里,地界王宫的背景和摄政王铁青的脸色印得清清楚楚。
“莲音”谐音“联影”,东方骑没死的时候曾是人界天都圣德堂三长老的弟子,莲音镜是他当年为了毕业炼制的通讯灵器之一。
“末将找到的南陌车大将军,是个女的……且还是人族沧澜国的公主。”
汇报的将军名叫迦楼,他边说话边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莲音镜里那位王爷眉头紧锁的面孔。
“老子有说让你找的是个男的吗?她在哪一营?”
“末,末将,没,没看清。”
要不是管着工薪的顶头上司还在这看着,东方骑大统领真心想骂几句不体统的话。
“再探!”
大统领一声令下,这位手握兵符的迦楼将军又吭哧吭哧地潜回了人族阵营,丝毫没有想起自己还要指挥地界十万将士。
地界的兵符实际上是使魔和鬼能在一定范围内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灵器,于是乌泱泱的大军都跟着回了头。
《五藏山经》上说,人死的时候,会有一部分元魂留在尸体里,所以多数地界的鬼和魔心智都不太成熟。
正因这个不成熟,迦楼将军跟学堂入学第一年的某篇文章里的小燕子一样,领着十万地界兵将来来回回跑了三趟。
原本大统领东方骑还要再让他去跑,还是被莲音镜里看得一脸锅底黑的摄政王给叫回来的。
“汝这秃驴,那千棠的和小祭司莫非为还未入都广之林?盖汝此是意图支使吾之属下。”
摄政王气愤中带着不解,原本定好的计划就是佯攻实偷,眼下佯攻已经做到位了,这个东方骑频繁却去刺探一个不在计划之内的女将军,这不是想挑战自己的权威是什么?
东方骑用牙磕下了一块释迦果肉,从自己英俊挺拔的鼻梁向后摸到光头,笑得漫不经心。
“大王爷,您可知,这南陌车是千棠什么人?她修的又是哪种法术?”
“何意?”
摄政王是绝地天通以前死的神仙,搁那年代也算是个人物,说话架子一套一套,于东方骑这个新死的鬼听来好不有趣。
“南陌车这个人当年和我是同届同门,在四长老叶斗婵门下下学的制药,尤擅口齿、接骨、金镞和小方脉。
人族灭了天都,我在我们散伙后没多久就死到了贵地。
六年前圣德堂重新开门,她回去当了讲师,恰巧收了千棠做大弟子。”
“遂依汝之意,先治此妇,而后可得建木之实、捉拿小祭司?”
不等东方骑满意称是,莲音镜里又传来摄政王的声音:
“吾记得,汝为人,弱冠未及时,尤爱啖糖丸蜜饯,磨齿烂之有三,无一完好白牙……然后据十殿阎称,汝过十殿,咧嘴而笑,齐整白齿堪比闺秀……”
“喂喂喂,大王爷,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子现在已经是鬼了!”
东方骑兀然觉得手里的释迦果不甜了,单手将莲音镜朝下一扣,看着窗外想起其它事儿来。
她曾经给他补课时讲过,建木结实之日,方圆万里充裕天地灵气,不论灵根,可令修士修为横跃玄阶。
这一日,天地洪福,因缘际会,可令修士突破地阶与天阶的隔阂。
建木之实,为天下第一灵药,可活死人肉白骨、换筋洗髓、净化魔气浊气和怨念。
......
“南陌老师那日还说起过,建木代表着姻缘际会,若能在其结实之日与心上人一同在有果的那一枝上系上一段红绳,有情人定会终成眷属。”
一身白衣的少年立与古树枝杈上,一边把玩着腰间玉牌上的流苏,一边将有关于建木的传说趣事一一数落与另一侧趴在横枝上的女孩听。
这女孩看上去像是他妹妹,一张娃娃脸,像是刚刚笈并,一双乌瞳仿佛宝石,嵌在粉雕玉琢的脸蛋上,一看便知,若经以时日,定当出落得惊为天人。
这二人都是将将十八的年纪,哥哥名唤司徒北音,妹妹则唤作司徒青棠,两人衣上皆绣着象征天都圣德堂师尊宫年座下关门弟子的银凰。
话说几百年前绝地天通,但凡有些钟灵毓秀的山水都被托上了天,人界唯剩下寥寥几个灵气驳杂之地和一众灵山中作为统筹祭祀功德的大祭司所居住的不周山,自此人和神,政和教,再无交集。
然而当时的绝地天通实在是事出突然、毫无征兆,狻猊、囚牛、獬豸、狎鱼、螭吻和凤凰夫妇的五子,统共有九位神仙因各种缘由滞留在了人界,它们依傍昆仑、蓬莱等地开设修仙练道的学堂,收几个学费,安家立业。
这本是无奈之举。
绝地天通之前人、神、半神、杂民妖、精、元灵和兽日日处在一块,掌管江山的“天帝”和掌管社稷的“冢祖”都住在一个地儿,没有多少神族以外的种族会以修仙得道为毕生理想。
谁料时代不同,行情也发生了变化。
绝地天通,人世间再无神灵,虽说还留了个大祭司将人间的种种祈愿带到天庭,但天高神仙远,终归不如从前便利,而这些个几乎应时出现的学堂则助长了整个人界学习修仙练道的风尚,引得不少略通其道者纷纷效仿。
元灵乃是地源矿脉集天地灵气所生,样貌可与神相媲美,但数量稀少,三界六合之内登记在册的不超过十个,一旦修成人形便是触到了一生修为的天花板。它们的寿命很长,子承父业守护地脉,几乎与世无争。
杂民是不同种族禁忌结合的后代,灵根驳杂,无法化成人形,而本相的样貌又几不像,自古都是底层奴役或商贾戏子甚至于炉鼎花肥。
妖是天生没有灵性的器物和树植修出来的、是不祥之谕;
精是天生五窍缺失的禽兽开了窍、通了人性,妖精二者都因为出生被诟病已久。
兽族和半神族都是神的血脉,前者为神和禽兽的后代,后者则是神和人的后代,绝地天通后,以这套流传已久的种族分级统治人界的大祭司和千、叶三大家族便都是半神。
神血特殊,他们并不会因跨种族的结合而灵根驳杂,反而会一种血脉相承的特殊能力,一般称之为“血系之力”。
十八年前,天都覆灭,司、千、叶三家销声匿迹,人族自诩功劳最大的四个国主自封帝王,一同拟了三界头一道“圣诣”:钦半神族为罪民,为人族附属,改称半人族,不得有姓;兽族为奴,姓名不过二字。
人族归根结底不过是上古神官女娲娘娘手中落下的泥浆,虽拥有神的头脑和心气,却没能得到神的能力,修炼天赋排在兽族和半神族之下这个现实是无论如何自欺,或是给半神族摘字,也改变不了的。
需得注意,此处的兽族并不包括上古凶兽,这一族许是祖上作孽太多,其儿孙被颛顼帝贬至地界,为环境所累大多早夭,活下来的也是体弱多病。
言归正传,因为这些个原由,再加上一些历史遗留和政权需要,无论人界到底何人统治,那些个出淤泥而不染、染花全赁浊水深的学堂还是最愿意收半人、兽这两族的子弟。
司徒北音和司徒青棠两兄妹所投的昆仑不周山的圣德堂、蓬莱山的逍遥殿、和山的泰逢谷以及玉山和长留山两山一脉的少昊阁,便是挑剔学子中的翘楚。
这两兄妹拜在师尊宫年门下已有三年,照道理讲是早已没什么稀奇的,可如今的市井坊间仍有不少关于他二人的流言蜚语、八卦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