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来到他在天界的住处,一处黛瓦白墙的宫殿,宫门上头悬着一块匾,上书“水府”。水神很是有礼,给我安排在清露园,还拨了一个小仙娥照顾我。
初来乍到的不太适应,我就每天窝在水府里,有时和小仙娥玩闹,更多的时候陪在水神身边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水神很忙,每天似乎都有批不完的公文不说,他似乎在整理有关水族的一套书,除了批公文,他就抄书。我闲着无聊,把誊写的活儿揽了下来,每天他整理好,我就帮他誊写。他大概以为我一出生在蛮荒之地的修行者什么也不会,但当他看到我的簪花小楷,不禁咧嘴笑了,他说我的字筋骨清奇、如花如露,这是我与他重逢后,他第一次真心的笑。
用了晚膳后,水神和我在水府内散步,至一水池边,我见池水清冽,便问他如此之好的池水,为什么不种莲花。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绿绣最喜欢莲花,但不知为何,我在此池内栽种了多次,要么枯萎了,要么不开花。”
绿绣?应该是他的那个心上人吧。
水神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子罢,奈何,情深却缘浅。也许,上天早已注定水神这一生要为她神伤。
我暗忖,他一水系上神,不至于连朵莲花也种不活,但我也甚是喜欢莲花清幽高洁之态,又为水神的一腔深情所打动,于是我说:“不就是几朵莲花吗,我帮你种好了。”
于是我双手结印挥出,不过须臾,池内便布满了碧绿的荷叶,又不多时,便都开了花,纯白色的花瓣在月色中轻轻颤抖、格外明丽,莲花的幽香直扑人心扉,给这清冷的夜点缀了些许亮色。
他的眼睛在看到莲花的时候,明显一亮,欣喜异常。我心中长叹,相伴也好,赏玩也罢,莲花终究不过是个寄托,让他得已在漫长的生命里有份牵挂。
我随手变了块石牌、写上流心池三字,然后置于池畔。他看了石牌上的字,目光温柔如水,我想,他应该是想起了那个她-绿绣。一个男人只有在想起心爱女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是我在凡界游荡近百年总结出来的精髓。
一日午后,在水府里憋了好几日的我终于受不了了,连哄带骗的讹了小仙娥带我去御花园里玩儿。
彼时御花园里一个人,不,一个神也没有,我好生欢喜。
轻轻御风而起,象一只蝴蝶在怒放的各色花朵间穿梭飞舞,纯白色的衣裙在微风中飘动,墨黑的发随风轻扬,我的笑声清脆,浸满了欢乐。后来小仙娥和我说,此时的我,美丽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哪个宫里的侍婢如此轻狂,胆敢于御花园中大声喧哗。”一道尖厉的声音喝斥道,仿佛怒不可遏、厌恶至极。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从半空中飘落,站定了身体,转身去看喝斥我的人。
我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那个我为之来到天界、想了好几天要去见、但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去见的火神燧凤,另一位也就是出声喝斥我的人,身着碧绿长裙,艳丽非常。
仿佛挨了一记重锤,我呆住了,脑中曾想过千百次与他重逢的场面,也许美丽、也许悲情,但绝没想到是眼下这般剑拔弩张。
我只能用我清澈的双眸直直望着他,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燧凤大概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在天宫里、会在他陪未婚妻逛花园时,与我重逢。
此时的燧凤,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仓凉。喜的是他日思夜想得肝肠寸断的离生来了,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凉的是,此时的他与她终究天各一方,纵始相思断肠,也只能暗自神伤。
咫尺天涯,说的只怕就是眼下的光景吧,相思相望却不能相亲。
刚才他该是看到了我在花朵间的漫妙舞蹈,身姿轻盈,仿佛不食烟火的圣洁精灵,他一时有些看呆了,这才招得他的未婚妻不快,以至于愤怒的发声责难。
“离生?你怎么在这?”燧凤先缓过神来,他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不得不说,此刻的他,惊喜交加。
绿衣女子跟过来,仔细看了看我,离生?这就是燧凤睡梦中叫的那个女子吗?不过是一个长得略有些姿色的女子罢了。灵力不高,修为不深,有什么好的,竟让二殿下日夜牵肠挂肚,她凭什么。
我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说我是来找他的。他身边那个挽着他手臂的女子,一定就是他的准天妃绿绣,这教我如何开口?
燧凤见我不语,反而有些失神,不由得又靠近了些,“离生,你怎么来的,怎么会在这儿,为何不来寻我。”
“是我带她来的。”一道漫润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水神共融。
我心里暗自思索,这下好了,绯闻男女主都到齐了,可这复杂的感情纠葛,该如何收场才好啊。
看了一眼水神,看到了他眼中刻意掩藏的痛苦,他爱的女人即将嫁给我爱的男人,眼前一对儿即将成为夫妻双宿双飞,貌似没我们俩什么事儿。
“离生,你。”
燧凤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旁边人不悦的打断了,她目光不善地瞪了我一眼,都是这个看不出来历的妖孽蛊惑了二殿下的心,不要落在我手里,不然定叫你好看。
她将燧凤握在我小臂上的那只手扒拉下来,柔声说“二殿下,离生既是水神带来的,自有水神照顾,你就不要费心了。大婚礼服已经制成,母后等我们去试穿呢,别让母后等久了。”
燧凤没有动,他其实非常想问问离生,为什么会来天庭,是不是来找他,其实他非常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他想告诉她,他好想她。
可他不能,天帝天后赐婚圣旨已下,六界皆知,任谁也无力回天。
绿绣拖着他走了,他不甘愿,但也无可奈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是来找你的。听说你要大婚了,我想看看你,好不好。”我终于开口了。
燧凤脚步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心像被什么紧紧攥着,生疼生疼。
这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说不好,传到父帝母后耳中,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责备,而身边这个绿绣也绝不会让他清静。
但如果说好,他是真的不好,他那么想她,却不得相见,好不容易她来了,他却再也没有资格去牵她的手。
世事往往如此,造化弄人。
燧凤久久没有回答,我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我却觉得手有些冷。
绿绣看她的未婚夫婿久不作答,很是不高兴。其实她知道,二殿下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个叫离生的女子,以致于睡梦里都在叫她的名字;她也知道,他根本不喜欢她,从来对她都是淡淡的,但是她也没有办法,为了凤族,她不得不如此,其实她也有喜欢的人,她也舍不得。也许她的出现会让很多人痛苦,但她一定要这样做。而她既这样做了,那就会把二殿下当成她此生的寄托,断然不会让他人染指分毫。
她脸上扬起笑容,回过头看着我,她说“天帝已经把婚讯昭告六界,眼下二殿下正忙着大婚之事,虽忙碌些,但也是快活的,离生不必记挂。”
我却不信,不理她,我要听燧凤亲口说,“燧凤,你自己告诉我,你好不好。”
燧凤终于转过身来,我看到他的眼睛,此时他的目光和当初在凡界离开时的目光如出一辙,那般不舍,又那般无奈。
水神一直沉默不语,他的目光紧随着绿绣,一刻也不曾离开。可那个女子,目光一直在她的未婚夫婿身上,竟半点也没有给他。他的心痛极了吧,象被无数把刀狠狠地切割屠宰。
绿绣背对着水神,燧凤紧盯着我,我定眸回视着他,水神望着离他最近的那朵花,四个人各自心思,沉默着,很久很久。
“离生,走吧。”水神终是打破了沉默,轻唤了一声,转身慢慢离开。
其实我早就想走了,这么尴尬的沉默,真有点让我受不了。
燧凤没有回答,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说与不说,已经不重要了。
“哦”,我跟在水神身后,也走了。
纯白的衣裙在我身侧随风轻轻舞动,一如在北海边陪他散步时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此后,她的身边,还会有他的位置吗?他不知道,他也不敢想,也许有些东西就是这样。
放在心里,可以回忆,说出口来,就会彻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