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那晚以后,我和燧凤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我常常不敢抬眼看他,他又常常盯着我不许走开,就连水神都发现了这种变化,他揶揄燧凤,“你陷进去了。”
凤凰没有回声,良久,他说“有何不可。”
我不明所以,只看着凤凰那有些泛红的耳根子有些疑惑。
凤凰日日将我拘在身边,常常会偷偷拉我的手,攥在手心里,也会在无人时,揽住我的腰身,让我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如鼓的心跳。
除了睡觉,他不允许我离开一步,常常在我与他走在一起时,都感觉得出,有一道目光跟随着我,我没有回头去看,因为我知道,那是共融。
水神这几天精神好了不少,这得力于我每天用我的水系术法助他修补灵气。
只是,我与凤凰玩闹也好,用膳也好,共融都从不掺和,也很少说话,他只是脸上带着淡淡地笑,远远地看着,目光软软的。
天帝给的七天期限已到,水神火神需回凌霄大殿复命。
走那那天早上,火神燧凤看着我,初升的太阳照在他颀长的身姿上,仿佛渡了一层金色的光,我站在他面前,只看得见他那张盯着我看的眉目疏朗的脸。我不知道他的目光里含着的那层让我看了心都要停止跳动的究竟是什么,但我就是想那么看着他,心里有些不舍。他在北海陪了我几十年,我不想让他走。
“离生,我此番回天庭复命,定会向父帝禀明你收服胶龙之功,届时,也可为你在天宫谋得一席之位,你可要与我同往?”他还是那般盯着我看,语气轻柔,目光中带着期盼。
我思索了一下,收服胶龙本来乃我分内之事,实在不需邀功,且听说天规森严,实在不适合我这天生地养的闲散修行之人久留,而我听说天界繁华,也实在不想让这繁华盛景影响了我的修行。
“不必了,收服胶龙是我本分,你们不来,我若得知,也定前去收服,实在不必邀功,而且我自由惯了,不想上天。”我彼时实在没能理解他说此番话的心境,兀自推了个干净,竟不知他是如何失落的离开的。
“是我将你带出来的,独留你一人在此,我实在有愧,不如与我同去,也好保你平安。”燧凤并不死心,还在苦苦地劝我和他一同离开。
我心中也有些不舍,师父当年离开时,我也是这般不舍,日日夜夜思念师父,经常天还未黑便逼自己躺下睡觉,希望可在梦中与师父想见。如今,我也是不舍,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他也一去无踪迹,而我也将和思念师父一样思念着他。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思念其实分好多种。而有一种思念,如附骨毒虫,时常叮咬得人心痛如割、无可奈何。
水神仍站在旁边,离我有些远,他没有劝我和他离开,低垂着头,不知所思为何。
“不要了,我还要等师父,你走吧,那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此番一个人也是没什么的。而且,你知道的,我好厉害的,必不会受欺负。”我调皮地笑着。
我想问他,此去你需多久,何时可再相见,我想说你还没有给我人鱼泪,我想说你不要走。
但想想就罢了,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找不到理由。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握了握我的肩膀,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那片云头,也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好久好久。
后来,我便在这人间游荡。
人世繁华,虽不属于我,但我想看尽人间风景,然后继续我的苦修。
我多是隐着身,有时坐在墙头,有时趴在人家窗口,有时我藏在茶楼的窗帘外听戏,有时也会去欺负卖包子那个大伯家养的狗。
我见多了花前月下,知道了燧凤走的那天早上看我的眼神叫不舍。
我听多了有情之人的情话缠绵,明白了他回水神的那句有何不可。
我也多次后悔,当初没有跟他走,然而,时过境迁,覆水难收。
我在这人间学会了很多,知道这世上有种人叫爱人,有种情叫爱情,有种思念叫相思,有种期望叫等待。
我没有回北海,我在这小镇上随意徜徉,我看着凡界的人们放了七十九次焰火,我看着那个当年撒尿和泥的黄口小儿,把自己的魂魄交给了黑白无常。
我暗暗告诉我自己,如果再放十次焰火,你还没有来,我就自己走。
终于到了第十年,春暖花开。我站在那条河边上,刚刚将落在我肩头的花瓣拂去,只听背后有人轻声唤我“离生。”
我不敢回头,因为我不相信真的有人唤我,多少年了,我都是一个人孤单的走,从没有人能叫我回头。
“离生。”那人又唤我一声,我猛地回过头去,心里乐的仿佛开了朵花。
一个淡青色的身影站在夕阳下,他面目清朗俊逸,儒雅温和。
我心中的花刹时落了,不是他。
我扬起笑容,“水神殿下,您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儿,开口轻轻说“离生,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不好,我非常不好。我因为一个人,孤单了八十九年在这人间游荡。
“我很好呀,你呢,好不好,我看你的眼睛里好象有些忧伤。”我不好,但我不能说,无论世事如何变换,我还得做我。
他勉强笑了笑,转头往后走,“离生,我们去那家客栈喝茶。”他知我潜心修炼,从不饮酒。
夕阳西下,我和他面对面坐着饮茶。
他默默无言,我也不说话。
月亮努力地往上爬,路上的行人都回了家。我终是给他叫了一坛醉流云,他勿自倒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呷。
我揉揉坐得发酸的腰,想要张口问问,他这种喝法,要不要来盘酱好的桂花鸭
话还没说出来,他轻轻开口了“离生,这么多年留在这,你在等他罢。”
我不敢抬头,被人戳中心事,还要坦然以对,我真的没有那么豁达。
我嗫嚅良久,终是开口“他好吗。”
“他好得很,”这回,他没有让我再说话,低着头一边喝酒,一边和我闲聊,“他回去后被立为天族太子,父帝将凤族公主赐给了他,婚期定在七月盛夏。”
他说那个女子是他的,他想给她一个家。
可父帝强权,心爱的人就要出嫁了,但新郎不是他。
我的心跟着酸楚,怪不得等了八十九年也没等到他,原来他有了另一个她。
“你很难过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总是带着温和目光的双眸,仿佛有两朵要流下来的花。
他说,我早知道她不会属于我,但我那么真心的爱着她,哪怕不做水神,哪怕四海为家,他还说,我很像她。
我终于知道他那年望着我的目光是为了他的那个她,也许是爱而不得,也许放也放不下,他想把我当作那个她吧。
我的眼眶里涩涩地难受,用双手狠狠地揉。
那个曾用深情目光望我的男人,已经把我忘了罢。
我的心狠狠地疼着,八十九年的等待,八十九年的芳华,就这么没有一丝痕迹地去了,把我的一切希望都变成了笑话。
沉默良久,我还是开口说道:“你能带我上天庭吗,我想再看看他。”
他亦沉默良久,喝干杯中最后一滴酒,他起身离开,轻声说:“太晚了,回去睡吧”
我回了房间,天边的圆月甚是明亮,洒了我一室清冷的光华。我不敢躺下,我怕我的梦里有他,我怕他象以前梦到的那成百上千次一样,无论我怎么看喊他,他都不回答。
天快亮的时候,水神敲响了我的门,他还是昨天那件青色的衣袍,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我问他是不是一夜没睡,他说无防,慢慢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