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放连城
离生喝了我递给她的甜汤,突然口吐鲜血的晕迷了,临闭眼前她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荼草。
谁做的甜汤?谁要害我?还是有人要借我的手谋害离生?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心如乱麻、疼痛如绞。本以为已除了叛者的妖界从此天下太平,却未料仍有别怀居心者设此阴私。
我震惊于施毒之人的狠辣,荼草性至火,毒性很烈,可令人心痛而死。离生性属水,与此物正好相克。此番,离生因为我的一时疏忽,生死一线。
下此狠手谋害离生的人,我心中隐约有数。那日如不是自己妇人之仁顾忌太多,离生便不会受今日之苦。
对于心存恶念之人,重罚或许能令其有所收敛,但仁善却绝对可令其变本加利。本次即是如此,或那日直接将整个法王府除了,绝不会有今日之事。
就那么看着离生口吐鲜血,生机渐渐弱下去,我的心里痛得不能自已,恨不能替她受这个苦,宁愿受些荼毒的人是自已罢了,也免得她受此折磨。
那人胆大如厮,竟敢无视孤的权威和告诫,看来,确实没有把孤放在心上,心存异念。
无论是谁,胆敢算计我,胆敢谋害离生,我必让他灰飞烟灭、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离生,她就躺在我的怀里,瘫软着身体,嘴角不断渗出乌红的血,独自承受着这令人锥心蚀骨的痛苦,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疼得痉挛,却无力相帮。
如果可以,我愿牺牲我的一切换取离生平安。然我性属火,离生属水,我无法渡灵力给她。且荼草性火,本就在她体内折磨着她,若再加上我的灵力,离生恐怕要被炼化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在我的衣袍上洇成大片的花。
此时,我好恨,我恨我将守护她挂在嘴边,却在此时无能为力。原来所有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都抵不过一个无能为力。
此时,我好痛,如果不是为我,如果不是我的私心将他困在这妖界,离生便不会隐了灵力而蒙此大难。
一切都是因为我,我罪无可赦。
如果世事能够重来,离生,我宁愿不做这妖王,只要与你一起,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世俗缠身,只与你在繁华落尽处,晨钟暮鼓,安之如素。只要与你一起,便是人生。其他,不过尔尔。
大夫呢,怎么还不过来!离生无事便罢,离生有个什么,孤诛你们九族。
我从未下过如此狠心,也从未说过此等诛心之语。然为了我的离生,我什么也顾不得了。
大夫来了,却连离生的衣角还未碰到,便被掀飞出去。
火神燧凤铁青着脸大踏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惶、心痛和滔天的愤怒,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如此神情,第一次是在北海,离生被绿绣所伤。
这六界之中,能牵动燧凤怒气的,恐怕也只有离生了吧。
此神俊男子,为了离生,也付出了一世深情。
他直直走到我身边,连一个眼角也没给我,动作粗鲁地将我怀里的离生夺去、细细地揽在情里,便御风离开了,行色匆匆,背影仓皇急切。
我不怪他,是我没有护好离生,是我将离生再一次推离,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个男子也如我一般,对离生情根深种,而我总是给离生带来伤害,他却总是在离生遭难时施予援手、救她性命,上次如此,此次亦如此。
或许,离生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
看着离生被那个男子带走,我的心痛得锥心蚀骨,却无力阻他,也无权阻他,甚至无颜阻他。
去吧,离生,只要你好,我亦好。
求你,照顾好离生,把我未能给她的,都补偿给她。
如果说这六界之中,还有谁可以让他放心地将离生的性命托付,惟有燧凤。
离生,没能照顾好你,是我的错,对不起,原谅我。
我这是在哪里啊,烧肝燎肺的热浪从四面八方将我重重包裹,如同身在火炉中一般,令我皮焦肉烂,体无完肤;心里仿佛长出千万颗荆棘,刺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入骨髓。在心里哀叹,这是什么命哇,明明一身深厚修为,却被此对我来说不入流的荼草给害了,疼得如此狼狈,真是受不了哇。老天爷啊,不如就叫我这样死了罢,也好过这无休无止的折磨和苦痛。
烈火焚烧,热浪炙烤,四周一片火海。
煎熬,煎熬!
如同一块鸡腿被在油锅中各种煎炒烹炸,整个人浑浑噩噩,晕头账脑,痛不欲生。
不知熬过了多久,那将我焚烧炙烤火渐渐弱了下去直至熄灭。四周却又涌起无边而浓重的黑暗,一条闪着碧光的美丽河流横在我眼前。此河甚是奇怪,不流不淌,却波浪翻涌、寒意森森;而河前铺天盖地的怒放着望也望不到边的血红色曼珠沙华,艳丽而绝望。
形形色色的人垂着两条手臂,由一条小路上鱼贯而来,皆为一脸菜色,目光空洞而迷茫,身体不受控制般毫无知觉地向前走来。有衣裳靓丽的贵妇,有身披戎装的战士,有裤腿高挽的农夫,也有弱不禁风的豆蔻少女。
扎着两条小辫子的灵童站在桥边巧笑着为过桥的人递上一只盛了什么的碗,不断催促那些在原地驻足不前的来者。而那块写了三个大字的石头上,一位身着红色嫁衣的绝色女子正回望来时的路,目光凄茫。
我虽隔着有些远,可我还是闻到了那碗中之物的诱人奇香,不觉吞了吞口水,真想喝上一碗,可那女娃小气的紧,任凭我在那馋得真咽口水,也不肯给我一碗。
我站在桥边,过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却没有人理我。
只有那小灵童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歪着小脑袋。女娃看上去年纪不大,可那通身的修为却甚是深厚,气息与水神他们很有些接近,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女娃扯起她好看的鼻翼将我仔细地嗅了又嗅,绕着圈儿地将我看了几看,用有些烦躁的眼斜了我一备,便不再理我,兀自去招呼那些过桥的人。
彼时,我凝目仔细看了看,那块下窄上宽的大石上的三个字“望乡台”。
这莫不是冥府入口的八百里黄泉路?怪不得,如此繁茂的曼珠沙华,放眼六界八荒,也只有这八百里黄泉路上才有。
那个小灵童应是孟婆了,从名字分析,我一直以为这孟婆必是个鹤发童颜的慈善老人,却未想竟如此青春美貌。
不过呢,师父也说过,众生万相,也许这是她的一个幻相也说不定。至于真的孟婆,怕是谁也没见过其本相吧。
按道理,无论人神妖魔,死后必至地府报道,地府是智慧生物最后的归宿。而我如今无端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死了吗?我竟被区区一碗加了荼草的甜汤送至冥府了吗?如此,这一生死的也太不值当了。
我也仿着那女子,回过头去望向来路,可除了那些不断走过来的人流,我什么也看不见,既不见前路,亦看不到归途,兀自孤单徘徊。
唉,做人时孤独就算了,好歹有师父、银丝和青铜他们,也算不得孤单。如今做了鬼,倒还不如做人时,便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甚至没有人理会我。
看来鬼也不好当啊。只不知道,我何时可入轮回。凡间时我无数次见过那黑白二差将人的魂魄锁了去,如今并无人前来锁我的魂魄,难道竟是我自已主动前来报道的吗,也是醉了。
我正在腹诽,却听一声轻唤。
“离生。”一道久而未闻的声音于远处传来,声音纯净空灵,仿佛来自虚空,又仿佛就在我心底。
师父!是师父!
几千看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未曾听见的声音清晰传来,心下万分惊喜。师父乃我在这六界当中仅有的亲人,久不得见,想念得很。
我不顾一切地向声音来处拼命奔去,师父来了,师父在唤我。
然而,师父并没有找到,那条美丽的河连同美得惨人的血色曼珠沙华忽然间不见了,取之代之的则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转瞬,我又回到那一片黑暗中摸索前行。
突然,一道圣洁的白光劈开无尽黑暗,一道白色雾光出现,师父于白光中缓缓走入我的黑暗世界,将这无边黑暗照亮,白衣白冠,法相庄严。
我仍是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这是师父。
多少年了,师父从不入我梦境,我想念师父,但无论我想成什么样,也无法再于梦中相见。
如今师父来了,我好生欢喜,欢喜得心头那撕心裂肺的痛都不药而飞了。师父于我,诚然是一副治愈的良药。
“师父。”我欣喜呼唤,师父却不作声,还未及我面前,便复在那道圣洁白光中渐渐远去,渐渐远去,直到走出这片白光,仅为我留下幽幽莲香。
师父终是隐入了那片白光,看不见了,仿佛从不曾出现过,仿佛刚才我所见的一切仅仅是一个梦。
可我知道,这不是梦。师父他真的来过!
我心急得四处打转,大声呼唤,“师父,等等离生。”师父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只在我眼前犹如一团雾气慢慢消散。随着师父同去的,还有那暗沉压抑的无边黑暗。
师父走了,我象一只寻不到归巢的孤鸟,于弥漫的白雾中慌乱的寻找,“师父,师父。带离生走,好不好。离生好想你。”四周只有空洞的回声,没有人回答我。
“师父。”我拼尽全力大呼,接着一缕刺目的白光映入我的眼帘,刺得我眼珠发涩,赶紧又闭上。
待我再次睁开,入目的,是燧凤那张憔悴的脸。
微转双目便认了出来,这里是燧凤的金梧宫里我居过的那间偏殿,置于榻前案几上的是我喜欢的茉莉花,冰肌玉骨,香气袭人。
感知如此清晰而真实。
我醒来了!
我知道,是师父带我回来,师父救了我。
话说,那孟婆的汤实是美味的紧,也不知我何时有幸可品尝一番,如此思索,便不觉舔了舔嘴角。
燧凤盯着我睁开的眸,也许是我醒的太过于没有预兆,堂堂天族太子火神燧凤似被惊着了,半张着嘴,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这么个秉节持重、不矜不伐的桀骜男子,是不是只有遇到我的事,才会如此失魂落魄、憔悴颓废。
“口水流出来了。”我取笑他。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这个傻瓜应是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我,才会疲惫至斯。
他无意识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揩了揩嘴角,你俯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的手指,方才如梦初醒,这是被我取笑了,有些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眼中浮起笑意,嘴角扯起的弧度泄露了他心头的喜悦。
这只傲娇的凤凰啊,无论心中多么喜悦或多么失落,都是一副不动色的样子,老气沉沉的,如今这眼中浮起的笑纹,已是千载难遇了吧。
甚少看到他这么羞窘的样子,我愉悦地笑了,只可惜刚刚醒来的身子实是过于孱弱。也许是笑得有些用力了,竟震动了心脉,一股强烈气流直冲喉头不觉咳了起来。
燧凤没好气地瞪着我,有些咬牙切齿的恼恨,手下却丝毫未有怠慢地将我扶起靠坐在他身畔,用手掌轻抚我的背,待我咳声稍息,将手旁玉杯里的温水喂给我润喉。他的手轻轻颤抖,不知是疲累、后怕还是劫后余生的欣慰。
因我并无什么外伤内伤,不过是喝了克制我水性的荼草,那荼草虽毒,于我不过是心痛难忍再吐几口老血罢了。如今我恢复了灵力,荼草余毒不足为虑。而我之所以会中得此毒,不过是隐了灵力、没能及时发现的缘故。
是以,隔日我便起了身。燧凤府中的小仙侍泽光告诉我,那天燧凤满脸怒火的将我抱回来,几乎召了整个六界的医者前来诊病,却又在得知我误食荼草之毒心痛吐血之时,脸色黑得象五十年没有刮过的锅底,第一次失了冷静地怒吼“治好她。治不好,本座定将你们挫骨扬灰。”
泽光说得心惊胆战,我却心中柔软,似曾相识的暖意在我的心中肆意流淌。我几乎可以从泽光断断续续的述说中看到彼时燧凤这只向来持着天族太子身份、从无逾矩言行的凤凰,为了我,居然道尽途殚的暴怒着失了分寸。
燧凤,天下之大,何苦为了一个离生,伤了你天族太子的颜面,傻是不傻,值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