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早的雾气还未全然散去,将军府后院的竹林,此刻只见剑影交错,那一剑比一剑急促激烈,似要将那朦胧的薄雾划开一道口子,将雾后的真相看透。
“我会娶她。”
“我会娶她。”
“我会娶紫耶。”
为什么?为什么元诏廷要跟爹说这些,娶她?娶她!他要怎么娶她?就算如耶律霏所说,凤鸣公主和别的男人远走天涯了,他也不能娶她啊,毕竟她曾是他弟弟的未婚妻。难道元诏廷要用她来报复凤鸣公主的不忠吗?
从懂事开始,她就知道元诏廷的存在,他是元御廷的哥哥,她的小未婚夫的哥哥。但她对他似乎比对元御廷还要依赖,也许是他与身俱来的霸气,让人觉得他什么都可以做到,也许他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并说会一辈子保护她,她便没有条件地相信他,依赖他,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但她却永远猜不透他看不懂他,因为他看她的眼神永远让她难以猜测。他像大哥哥一样保护着她,总是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关心她,她渐渐习惯了这些,若不是一年前那个酒后的吻,她想她会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守护神,即使嫁给元御廷,她依然会那样想。
但是他吻了她,不但吻了她,现在还毁了婚约,毁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名节。其实她不在乎名节,她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只会让她觉得可笑。也不在乎元御廷另娶他人,因为要嫁给元御廷只是为了婚约为了爹娘,而不是因为爱他。她知道,她最在乎的,是元诏廷毁弃了他的承诺,他没有保护她,他甚至亲手毁了她的名节,整件事,他甚至一点先兆也没有给她。当她在边关得知这个消息,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同时背叛了她:一个是任婷婷,还有一个就是他。他不在乎她了,他早就知道元御廷和婷婷相爱,却什么也没告诉她,甚至亲手策划了这一切。
她受不了这个,但她又能说什么?他成全了他弟弟的幸福,难道她要怪他为了弟弟而忽略了她?或许从一开始他说要保护她,就是为了他弟弟。好,她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心痛得酒也不能麻痹,但她接受了。但为什么他还要来管她?还要去救她?还要说保护她是一辈子的承诺?为什么还说要娶她?为什么?
剑柄忽然脱离了她的手飞了出去,没入竹林,稳稳刺入竹干,接着,竹干“嘶”的一声裂开,剑掉在地上。
“小姐,哇———”溪儿匆匆跑来,竹干正倒在她面前,她吓得停在原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有事吗?”紫耶走过去,拾起剑。
“有人来将军府下请帖,是给小姐的。”溪儿递上一封精致的玉帛请帖。
“请帖?”紫耶蹙眉,将剑还鞘,狐疑地接过帖子。
娟秀的字迹如涓涓流水,映衬在玉帛之上———
请紫耶小姐泾芯亭一聚
香蕊上
“香蕊?她找我干什么?”
“临香楼的香蕊姑娘?”溪儿凑过来说,“京城第一美人?她下请帖给小姐做什么?”
凌紫耶没有说话,将请帖还给溪儿,径自走出竹林。
“小姐不准备去赴约?”
“我与她毫无关系,去做什么?”紫耶淡定地说。
“难道小姐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会送这样一张请帖来吗?”
紫耶停下脚步,似乎在斟酌。
“如果香蕊姑娘下帖子请人,也应该请男人,而男人中最可能请的应该是冀王爷,但是她却请小姐你去,还挑在这大清早的,不是很蹊跷吗?”
“好,我就去看看她有什么蹊跷。”她重新夺过请帖。
泾芯亭坐落在京城郊外,泾芯湖心。四周清雅幽静,紫耶还未走近,幽柔的旋律便踏风而来,似高山流水,似行云漫步,似美人轻舞,似英雄扼腕,颇有荡气回肠的气势,怪不得香蕊姑娘在京城盛负美名,单凭这天籁之音,就让人流连。听这琴音,就好像看到一位绝色美人在眼前倾诉,时而婉转又时而幽怨。
亭的四面垂着白缎,以至看不真切亭中佳人。紫耶没有急着走过去,只是站在岸边看着那随风飘开的白缎,听着这琴音。
“紫耶小姐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过来呢?”琴音停了,传来女子柔美的声音。
“如此动听的琴音,我怎么忍心打断。”
“但奴家今日请紫耶小姐来,可不是为了品琴,如果紫耶小姐喜欢,以后还有机会。”
“我倒以为这样的机会不多。”紫耶缓缓走进亭中,眼前坐着的,便是京城第一美人香蕊,果然是仙姿玉质、貌美过人,秋水般的眼睑,柔情似水,溺满温柔,顾盼生姿。这样的女人,怪不得引得那么多男人趋之若鹜一掷千金,连元诏廷都……
“姐姐何出此言呢?过不了多久,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香蕊垂眸羞涩地轻笑。
“一家人?姐姐?”什么跟什么?
“难道王爷没有跟姐姐说?冀王爷准备为香蕊赎身。”
“他要为你赎身?”为什么心会痛?昨天,他说要娶她,原来,在这之前他甚至为自己选好了美妾。是啊,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何况他是堂堂的冀王爷。
紫耶转过身,看着池中自由的游鱼淡笑道:“他要为你赎身,为什么要跟我说?还有,姐姐还是不要乱叫的好。”她回过身,“香蕊姑娘,请你听清楚,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姐姐’。”
“姐……紫耶小姐,是想独占冀王爷吗?我想这恐怕有点难,毕竟他贵为王爷……”
“香蕊姑娘多虑了。”紫耶打断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不会嫁给元诏廷的。”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香蕊凄然开口,“如果你用这个作为以退为进的手段,那么你赢了。奴家只是一个欢场女子,有幸遇到冀王爷,即使是做妾,那也是我的荣幸,但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女人,是紫耶小姐,我是争不过你的。既然紫耶小姐容不下我,奴家也只能留在临香楼,期盼与王爷偶尔相聚。”
“以退为进的手段?香蕊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假想敌了?我想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他心里的女人。”紫耶苦涩地说。
“错了吗?我认识王爷三年,他却从来没有碰过我,我本以为他是对凤鸣公主忠心不二,那时候我真的好羡慕公主。但是一年多前,有一次他在临香楼喝醉,嘴里叫的,却是‘紫耶’这两个字。”香蕊悠悠地说,“我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那么痛苦,让人心碎的痛,他一直喝酒一直喝,似乎要把自己灌醉似的,他说‘我不会让你们成亲’。那时候,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最近,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才明白。”香蕊缓缓走到紫耶面前,“他做到了,他果然没有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骗人,他那么做只是要成全御廷和婷婷!他为了弟弟可以不顾我的名节,我的感受,你居然在这里跟我说他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如果是为了我,那他一定很恨我。”紫耶嘲弄地说。
“这么说紫耶小姐是不相信奴家所言?”香蕊叹了叹气。
“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初次见面就叫我姐姐的女人说的话?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为何从没对我说。”
“有一种男人的爱,是说的比做的多;但还有一种男人的爱却是只做不说。”香蕊说着背过身去,“是爱是恨,真话假话,你何不去向冀王爷问明白?我想,如果你问,他一定会说。”
“我不想再听你继续说下去,你的话远不如你的琴音动听。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走了。”说完,不等香蕊客套,紫耶便转身离开。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句话,她的心会这么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跑出一个女人说她是元诏廷心里的女人?元诏廷的心里?可能吗?
同一时,太子府也并不平静。
“太子殿下,今天宣臣过府,不知所为何事。”凌松雄坐在太子府的大堂。
“本宫请将军过府,一来为将军洗尘,将军这次抗辽,带来和战的喜讯,父王也甚是欣喜;二来……”赵元休缓缓走到凌松雄面前,却欲言又止。
“殿下有话请直说。”凌松雄说。
“二来是为令嫒。”
“我女儿?”凌松雄沉吟了声,“难道太子对我女儿有兴趣?”
“将军真是直言不讳。”
“这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太子风流满城皆知,而我女儿也有心于殿下,若殿下不嫌弃,臣自然不会反对。”
“将军指的这个女儿,应该是紫云姑娘吧。”赵元休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不错,不瞒殿下,小女紫云自小立志入主后宫,臣虽不十分赞同,但紫云也算天姿国色,得体大方,……”
“紫云小姐的确才貌兼备,但是将军,本宫今天要跟将军谈的,并不是紫云。”
“不是紫云?可……可微臣只有两个女儿啊。”
“本宫也知道将军只有两个女儿。”
“难道殿下指的是紫耶?”
“正是。”
“但殿下想必也听说了京城的流言,殿下要娶妃纳妾必然都应是人中之龙凤,皆应是清白的女子。臣以为,小女紫耶或许高攀不上,若因小女玷污了皇家的清誉,微臣又如何对得起皇上。”
赵元休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坚硬的下巴直视凌松雄,“将军,如果我把紫耶只是当作可有可无的女人,那么今天也不会特意请将军过府。没错,太子宫现在已经有五名侧妃,但那都是父皇所赐,或因拉拢朝廷大员的政治手段,没有一个是我所想要。人人都说太子风流,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一个我真正想要疼惜的女人,直到我遇到紫耶。我看见紫耶的那一天,正是冀王府办喜事的那天,我看到她的落寞,看到她隐忍的伤痛,没有办法不动容。那一天,我只想擦干她流在心底的泪,但后来,我越来越发现,她便是我要找的那个女人,我准备立紫耶为太子妃。将军,外面的流言蜚语即使再恶毒,我也不会放手,只要将军成全。”
“这……”没想到太子也认真起来了,老实说若不是昨天元诏廷的话,为女儿的后半生着想,他或许会一口答应太子,毕竟紫耶名节遭人置喙,太子又是真心以待。但现在……
“将军迟疑,是否为了元诏廷?”赵元休淡淡地说。
“太子怎么知道?”凌松雄脱口而出。
“将军真是真性情,藏不了任何心机。”赵元休大笑。
“呃……殿下,臣……”
“我知道元诏廷的如意算盘,我之所以不跟父皇说,是因为我知道,一旦父皇知情,怪责元诏廷的同时,也会针对紫耶。”
“谢殿下。”
“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保护我要保护的女人,不是为将军,更不是为了元诏廷。我知道元诏廷对紫耶也用情极深,看来将军是不便插手此事了,那大家只能各凭本事了,只是在这期间,我不希望将军随便找个人把女儿嫁了,更不想听到要把她嫁给元御廷当小的话!”赵元休说。
“这是自然,微臣会亲自去冀王府解除婚约。”凌松雄惶恐道。
“好了,将军昨日才回京,府中一定还有要事要忙,本宫不留将军了。”
“臣告退。”凌松雄捏了把汗。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到京城听到街头巷尾的流言,差点气疯了,回府后又听说紫耶失踪,接着元诏廷居然说要娶紫耶,现在连太子都不甘寂寞地插一脚,而且这位小主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掌握在手里似的,他实在替女儿以后的命运担忧啊。
“站住!谁人敢私闯邃竹苑!”
“镇关将军府,凌紫耶。我要见元诏廷。”凌紫耶不理会来人,径直闯进邃竹苑,但门仆依然不死心挡住她。
“我管你是将军府还是皇宫,邃竹苑外人不得擅入,就是皇上来了也无例外,要见冀王爷到前厅候着。王爷不一定有时间见你。”门仆拦住她的去路。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元诏廷,让开!”凌紫耶冷冷说。
“住口,王爷的名讳是你能随便叫的吗?我警告你,邃竹苑可是王府的禁地,我也只能站在门口,小姐还是请回吧,若惊扰了王爷你我都担待不起……哎哟。”
“臭小子!”一个爆栗敲在门仆头上,打断了他的话。
“黑护卫!”门仆转身恭敬地说。
“你这小子忠心可嘉,但也要看清楚状况,才来三天是不是就不想混了?没有人告诉你吗?紫耶小姐在冀王府没有禁地,还不让开。”黑风说。
“呃……是,黑护卫。”
“紫耶小姐,这小子是新来的,搞不懂状况。王爷在书房,请进吧。”
紫耶不置一言,径自走进邃竹苑。
“今天的紫耶小姐有点不一样啊,是不是有事要发生?”
“黑护卫?你说什么?”
“没什么,看你的门。”又给了一个爆栗,黑风若有所思地转回邃竹苑。
凌紫耶不由分说地闯进书房,元诏廷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又平静地回到桌上的公文,随口遣退一旁的白刹。其实他不遣,白刹也会识趣地离开。
“我记得上一次来,你也拿着这把剑,我想下一秒,它应该就要架到我的脖子上了。”他没有抬头,一边用笔勾勒着什么,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为什么?”她拔出剑,没有让他失望地架到他的脖子上。
“什么为什么?”他抬起头,好笑地看着她,“你用剑指着我,只是想听到真话,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不需要用剑。”
“为什么跟我爹说要娶我?”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手中的剑退离几分,但仍没有放下。
“因为我要娶你。”他云淡风轻地说。
这算什么回答?“我不需要你同情。”
“同情?”他挑眉。
“外面风言风语我都不在乎,嫁得出去也好,嫁不出去也好,那都是我的事,你用不着内疚也用不着负责!更用不着因为同情我就说要娶我。这比那些流言蜚语更让我难过千万倍!”她吼,剑刃几乎触到他的颈子。
“如果我内疚,只是因为我曾经说过要保护你,却伤害了你。但你说的同情,怎么说?”他深邃的眼眸交错着一丝复杂。
“你成全了御廷和婷婷,但你没有料到我会当街拦轿,使得整件事弄得街知巷闻,没错,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节,但我不在乎,否则我不会去拦轿子。”她收回剑,背过身去,“如果我息事宁人不去拦轿子,事情也不会这样无法挽回,说起来这件事我自己也要负责任,你根本不需要内疚,更不需要怕我嫁不出去就说要娶我。”
房中久久没有回应,当她再转过身,却发现元诏廷趴在书桌上,双肩还在不停地抖颤。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微蹙柳眉。
他抬起还在颤抖着的右手,勉强摆了摆,表示没事。
“是不是我刚才伤了你?”她不放心地问。
“没有,我很好。”他终于停止轻颤,勉强抬起脸看着她,却在看到她时再次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你在笑?!”
“你不觉得好笑吗?”他看着她。
“好笑?”她根本不觉得哪里好笑。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忽然敛起轻笑,抚着她微怒而绯红的脸颊,“怕你嫁不出去所以说要娶你?这种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有……有什么好笑?”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赵元休去过将军府吧,他说过要娶你吧。耶律雷是为你才来的大宋没错吧,我想他一定也想抱得美人归是不是?虽然现在京城流言满天飞,但你的行情却看涨,他们为了娶到你,恐怕什么都肯做吧,难道你还怕嫁不出去吗?”他声音喑哑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因为,你只能是我的。”他霸道地说。
她错愕地抬起头,却被他倏地掳去芳唇。和一年前一样,他又毫无预兆地亲了她,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喝醉。他霸道地掠夺,怜惜地摩擦,狂乱地吮吸,温柔地探取,好像要把她揉碎在怀里。她毫无招架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沉沦,沉沦在他的炙热和温柔里,沉沦在无止境的迷乱和疯狂里。
直到她快要窒息,他才退开,嘎声说:“你只能嫁给我。”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是。”他承认。
“御廷和婷婷的婚事,也是你一手策划?你的目的,就是要毁掉婚约,不让我嫁给别人。”她微喘着气,声音却越来越冷。
“是。”他把她的冷淡看在眼里。
“啪!”她挥手打了他一巴掌。
他面无表情地受了她一巴掌,在她挥手的那一瞬间,他有机会阻止她,但他什么也没做。
“我希望有个合理的解释。”他冷冷说。
“合理的解释?你做这些,给过我合理的解释吗?是不是只要你冀王爷看中的女人,就可以自以为是地安排她的一切,你凭什么说我只能嫁给你,你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嫁?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一切?你到底凭什么,你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她每说一句便退后一步,到最后,她几乎哭喊出声。
“那么多的女人?”他蹙紧眉看着她,伸手想再把她拉进怀里,却被她像刺猬般挥开,并退得更远了。
“难道不是吗?凤鸣公主、花魁香蕊、耶律大小姐,还有这个美人、那个小姐,你冀王爷的女人不是很多吗?各种各样都有。”她不恨他的自以为是,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其实她都暗自窃喜,因为那表示他是那样的在乎她,而他的在乎让她甘愿被他俘虏。但是一想到他在做这些的同时,还收了香蕊,又与耶律霏暧昧不明,她就嫉妒起来了。他霸道地说她只能嫁给他,那他为什么不能是她的唯一?如果凤鸣公主是他不得不娶,那么为了爱他,她想她可以忍受,但是,如果还有第三个或者第四个,那么她算什么?
等一下,她爱他?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爱得这么深,对他的依赖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依恋?
“我可以把你现在的状况当作吃醋吗?”他再次走近她,“从十二年前第一次在将军府见到你,我就没有想过要有第二个女人,否则,一切就不会这么复杂。”
“那么香蕊,是你第几个女人?”她抬起湖水般的秋眸。
“香蕊?”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果然,这件事果然有后患,“她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混淆公主视线的幌子。我让公主相信我整日流连烟花之地,只是想让她亲口解除婚约。我不希望我和你之间有第三个人。”
“是吗?你要公主亲口解除婚约,然后把香蕊纳入王府做小妾?公主是我和你之间的第三个人,香蕊就不是了,是不是?”
“纳入王府?谁告诉你的?”
“你不是要为她赎身吗?”
“紫耶,你十九岁了,把你当作小女孩你也不会满意,赎身和纳妾,是一码事吗?”他好笑地说。
“但是,男人为欢场女子赎身,一贯不都是为了纳娶为妾吗?”
“那只是一贯,并不是一定。我是要为香蕊赎身,不管怎么说,三年来我利用了她,女人的青春没有几个三年,虽然我和她是各取所需各不相欠,但我知道她为了我放弃了很多从良的机会,既然事情已经快结束了,我想我有责任替她赎身从良。我会给她一笔钱,如果她愿意,也可以替她找户人家,但我从没想过要纳她为妾。”他把她重新拥入怀里,这一次,她没有反抗,他低声轻笑着,“我为了解除和凤鸣的婚约费了这么大力气,怎么可能还会给自己找麻烦呢?”
紫耶愣愣地看着淡笑自如的他,缓缓说:“这么说,你真的只有我一个?”
他笑得更夸张了,“不。”
“不?”
“我还不确定,你是不是我的。”
“元诏廷!你笑我!”
朝霞染满天空,夜,慢慢袭来,书房外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气定神闲地倚着廊柱。
“白刹,你说,什么时候可以叫王妃呢?”黑风看着天边最后一朵暗红色的云说。
白刹但笑不语,最后一朵红云也隐没在夜色里,月,悄悄地爬上来了。
暖阳斑斑驳驳地透过竹叶洒在林间小路,树下两只白色蝴蝶起落嬉戏,好不自在。凌紫耶看得几乎入了神。
“小姐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啊。”溪儿在一旁欣慰地说。小姐今天一改连日来的愁容,嘴角时不时扬起幸福的笑,眼眸里溢满着让人惊艳的光彩,使她看起来更加绝丽脱俗。
“溪儿,你相信爱情吗?”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两只蝴蝶,直到它们双双对对飞入阳光里,消失在她不见的视线里。
“爱情?”溪儿呆了呆,似乎这种话不应该出自凌紫耶的口中。难道小姐的转变,跟爱情有关?小姐爱上了谁吗?
“见到对方时从心底慢慢流趟出来的甜蜜和依恋,见不到的时候又不自觉地想念,就想时时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分开。”她悠悠看着蝴蝶消失的方向说。
“小姐?你到底爱上谁了?”溪儿诧异,向来淡漠爱情的小姐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紫耶回过头,这时一个丫鬟小步跑来,一边叫道:“大小姐,奴婢总算找着您了,将军要小姐到前厅去,有贵客到。”
“贵客?”紫耶微微蹙眉,“是什么贵客非要我去不可吗?”
“将军没有说,奴婢也不认识,请大小姐到前厅,不就知道了吗?”
紫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去了,因为她认为父亲不会没有由来地让她去见客。但是来到前厅,她却有些后悔了。
“赵元休?”高高坐在堂上的锦衣男子,不正是当今太子赵元休。
“紫耶,不得对殿下无理。”凌松雄道。
“无妨,我更喜欢她叫我元休。”赵元休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玩世不恭地笑着说。
“这不合礼数。”凌松雄不卑不亢地俯身道。
“礼数?”他笑意更浓,“我就喜欢她不讲礼数。
“殿下今日驾临将军府,不知所为何事。”紫耶问道,她不懂太子微服而来,父亲为何单单让她来前厅见客。
“当然是大事。”他毫不掩饰地淡笑。
“哦?有何大事?”
“为……婚事。”
“谁的婚事?”她清冷的眸中闪过一缕不安,皇家最迫在眉睫的婚事,莫过于凤鸣公主和冀王元诏廷的婚事。
“当然是我的婚事,你知道,我早该立妃,父皇也常为此絮叨。”他一脸莫可奈何的样子,炙热的眼光盯着她的反应。
“太子大婚?果然是大事,恭喜殿下。”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你不问太子妃是谁吗?”
“不管是谁,帝王之家,娶的自然是绝世红颜。”
“的确是绝世红颜。”他看着她冷然却泛着动人光彩的眼眸,目光变得深沉。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不安,“婚宴当天,臣女定会到场道贺。”
“你当然要到,否则我的太子妃谁来当?”他玩世不恭地淡笑着,但那抹玩世不恭却没有传到眼底。
“我?”她愕然看着他,深邃狭长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竟是那么认真,她顿时忘了如何应对。
“紫耶,不要再说我在开玩笑,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敛去仅有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她,“我可以以太子的身份起誓。”
“殿下……臣女……”紫耶回避他的目光,有些艰难地开口。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恐怕从来都没有被拒绝的经验,如果惹怒他,一个不知好歹的罪名就可能连累整个将军府。此时连凌松雄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太子之位,可是皇上给的,殿下还是不要随意以此为誓吧。”一个稳健低沉的声音自大厅外传来,随即,一道修长冷峻的人影背对斜照的夕阳出现在门口,神情阴郁。
“冀王爷真闲啊,紫耶已经找回,难道还派人守着将军府外的酒楼吗?否则为何本宫刚踏入将军府,冀王爷后脚就到了呢?”赵元休看着半路杀出的人,也不爽地回讽。
“怎么?难道这将军府只有太子殿下来得,臣来不得了?”他缓缓踏入厅中,意味深长地看了紫耶一眼,说。
紫耶暗自松了口气。
“哼,好一个‘臣’!”赵元休冷哼,“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当然看到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氛围,让他觉得危险、彷徨起来。难道真的不该让元诏廷有机会去救紫耶?短短几天,他可以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了惊人的默契,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力量可以分开了。
赵元休脸色沉重地靠进椅背里,深深地看着元诏廷,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你在本宫面前自称‘臣’,那么,本宫要你放弃凌紫耶,你从吗?”
话落,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他知道这样手段未免有点卑劣,但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攫夺,元诏廷认识紫耶十二年,而他却刚知道她的存在,但她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人可以代替。
紫耶屏息看着元诏廷,却见他朝她冷邪地一笑,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是殿下,臣只要一日为臣,就必须从命。”
“这么说,你答应了?”赵元休诧异,元诏廷虽没有叛逆之心,但也从不是唯命是从的人。
紫耶也不可置信,并感到一阵椎心刺痛。
“殿下若真下此旨命,臣只有请殿下削夺臣的王位。”
“你在威胁我?”
“臣不敢,殿下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若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也要拱手让人,那么殿下认为,这样的臣子可以为殿下保有忠诚吗?”元诏廷气定神闲地说。
赵元休久久不语,厅里顿时寂静无声,直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才说:“这些话,你也预备对父皇说吗?别忘了你和凤鸣的婚约。我想,没有一个皇帝乐意让一个抛弃他爱女的忠臣活在这个世上。”他特意加强的“忠臣”两个字,锐利的目光扫过大厅的三个人,“父皇对凤鸣的宠爱,遍布朝野无人不晓,牵扯起来,很多人恐怕都要遭殃。”
他这些话绝不是危言耸听,皇上对凤鸣公主的宠爱,容不得她受丝毫委屈,甚至曾经为了公主丢了一个心爱的布娃娃,几乎在宫中大开杀戒,幸而公主仁慈,一再求情才救了那些奴才的命。但公主的几句软言细语,就让一言九鼎的帝王收回成命,更说明皇上对她的宠爱。
“皇上对公主的宠爱的确无人不知。”元诏廷缓缓开口,神情依然淡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若提出悔婚的是公主,一切,是不是又简单得多呢?”
他顿了一下,看着赵元休,胸有成竹般淡笑道:“皇上会原谅公主逃婚,甚至私奔吧。”
“你、你怎么知道?”赵元休倏地站起身,桌上的茶盏受到惊吓般震动了两下,应声落地,“难道这又是你的计划?凤鸣留书出宫与你有关?”
他的语气几乎是肯定的指责,凤鸣私逃出宫,没有几个人知道,父皇派他亲自寻找,大半个月了,仍然毫无线索。
“这件事,倒是计划外。”元诏廷不缓不慢地说,与赵元休的浮躁形成突兀的对比。
“那你也必然知道这件事。”赵元休的语气是肯定的,“说,凤鸣现在在哪里!”
“臣若知道,自然会把她带回来,既然知道公主逃婚,必是不愿意下嫁,也好让事情早有了结。”他依然不紧不慢。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流连烟花之地,砸重金点花魁,你明知道凤鸣对三妻四妾有多反感,对朝秦暮楚有多厌恶,你故意让她对这桩婚事深恶痛绝,让她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让她走到逃婚这一步!”赵元休一步一步逼近他,“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你把公主耍得团团转,你达到了目的,但是,你这是欺君!”
“殿下严重了,男人花天酒地实属平常至极,何来故意之说?殿下的指责,臣受不起。”元诏廷依然淡定地与他对视。
“平常?你就用这套去应对父皇还可以,因为他刚巧是这种男人。”赵元休冷笑道,“男人花天酒地是很平常,可是你心里只有凌紫耶!你怎么可能还会对什么花魁感兴趣?”
其实心里有一个女人,与这个男人还去花天酒地,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男人本身是一种理智和身体极不协调的动物,完全可以心里想着一个女人,却仍然和别的女人上床。但赵元休说出这样的指责的时候,元诏廷一时无言以对。
“如果凤鸣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赵元休脸色阴郁,完全没有平日的嬉笑和轻浮。说完,便径直走过元诏廷身边,拂袖离去。
凌松雄从未见过好脾气的太子这样盛怒,只得摇着头追出去,希望可以多少安抚太子的怒火。
“公主,真的不会有事吗?”紫耶看着父亲担忧的神色,也没有办法放松心情。
“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他们是往南走的,公主一向对江南山水充满憧憬,玩累了,她自然会想家,到时自会回宫。”他走到她面前,淡笑着柔声安抚。
她看着他淡淡漾开的笑,这笑足以迷惑世人,“我应该相信你吗?你做任何事,都只让我知道好的一面,坏的一面却只字不提,往南有那么多条路,你根本找不到对不对?现在唯一能找到公主的方法就是等她自己回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吧。”
他无奈地一笑,抚着额头道:“紫耶,女人太聪明并不可爱。”
“既然你不肯说,我只能让自己弄懂你,我不想像个傻瓜,永远弄不懂你下一个计划是什么。今天,你触怒了太子,下一次,我不知道你还要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
“今天的事可不是我的错,谁让他看上我的女人?从他进了将军府,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你真的派人在监视将军府?”
“我只是担心耶律兄妹还有什么异动,你知道,耶律霏的行事向来不经过大脑,难保她不死心再对你下手。所以让白刹看着,没想到耶律雷没来,他倒是先来了。”这似乎只能怪某个女人太招蜂引蝶。
凌紫耶清咳了声:“你似乎对耶律霏很了解嘛,其实她还不错啦,敢爱敢恨,很有个性啊。”
他托着下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是不是有人在吃醋啊?”
“你这男人怎么那么讨厌啊,谁吃你的醋了?”她的脸霎时泛起一阵红潮,怜爱极了。
他动容地把她拥入怀里,轻声低喃着:“赵元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心里有你了,怎么还会对别的女人感兴趣呢?”
“你不是说我不够可爱吗?”她在他怀里,闷声说。
他失笑,“我从不是因为你可爱而爱上你。”
“那是因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