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天跟着宋鹏蹲在船舱里。
夏日的毒日头吸尽了身上每一寸水分,凝天咽了咽冒火的喉咙,感觉自己快要被烈日抽空了。馥江上面的风刮得紧,船身左右摇晃不宁,凝天蹲得久了,胃里好似翻江倒海,手不禁脱了力,手里的大刀歪在脚下。
一大早刚扒了几口饭,庚爷进来,冲着他就是一顿呵斥:“还磨蹭着干什么?赶快行动!”
他不知道所谓的“行动”究竟是什么,宋鹏说风即风,说雨即雨,他像是一只狗被驯服在宋鹏的掌心。早在他与母亲相认后,宋鹏便将他叫入客厅:“凝天,这几****不要出去,乖乖地给我呆在宋府。”
宋鹏说话缓缓淡淡,语调不高,口吻却极为严厉。凝天低首垂眉赶紧答应,隐约感觉气氛不对,像是有大事即将发生。
江面上的烟气疾溶疾散,宋鹏站了起来,抬眼眺望岸上山头的动静,不满地嘀咕道:“怎么还不来,莫非这女人想玩什么花招?”凝天顺着宋鹏的眼光望去,薄气正在散开,隐约有个金色的点朝这边移动,接着愈来愈近,天宇间好似一座涂金的梵宫出现在他们眼前。
宋鹏也看见了,全身掩饰不住的亢奋,朝船后头的宿卫喝令:“雍武老儿来了,传令收帆,四面包围大船!”
话音刚落,凝天后面的风帆飕飕而下,接着江中心本来各自捕鱼的船帆纷纷收起,几十艘渔船在号令声下迅速地向大船聚拢。
凝天睁着双眼,这才明白此次行动究竟是什么。大船上的景致愈来愈清晰,坐在船舱上方的不只有皇帝,还有皇后。一个明黄色龙袍,一个锦衣华服,其他几名宫人众星捧月一般将两人簇拥着。凝天的目光并不在皇帝身上,他目不转睛地望向船头独立的女子,她窈窕的身影在浓烈日色里像裹了一层轻纱,仍令人生疼的单薄。
燠热夹带鱼腥的气息排山倒海涌向凝天,他吃力地捡起脚下的大刀,全身已经发起颤来。
宋鹏指挥着渔船靠近大船,挥舞手中长剑下令:“弟兄们,光复大柬的时刻到了,杀灭船上的人!”
凝天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他一把拽住宋鹏的袖口,惊呼:“宋先生,您答应将殷小姐给我的!”
“臭小子,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女人!”宋鹏甩手给凝天一个响亮的耳光,眼神犀利如剑,训斥道,“别死愣着,举起你的大刀冲上去!”
凝天擦拭着嘴角的血,不再言语,胸脯剧烈地起伏不定。
大船小船相撞,大船上持剑提戟的宫人抵死反抗,怎奈大船四面受敌,不多时宋鹏手下的人纷纷跳跃上船,大开杀戒,直杀得一阵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宋鹏持剑大踏步来到前舱,锦绣环绕的情景早已不在,皇帝、皇后蜷缩在船角,瑟瑟地发着抖。
凝月抬手很平静地捋起额前被吹散的发丝,冷冷地看了看他,阳光直射在她的身上,映照得脸庞涂金似的艳丽。宋鹏疑惑地一把攥起皇帝的头发,明黄色的龙袍下是张吓成死灰的脸,他略一打量,顿然怒气冲天:“冷凝月,雍武人呢?”
凝天正左抵右挡地冲过来,闻言大吃一惊,睁着迷惑不解的眼睛望定两人。
“宋鹏,你居心叵测,谋逆弑君,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凝月一声清脆的轻笑,鄙夷道。
“贱女人,敢坏了我的好事,你不怕我杀了你?”宋鹏气急败坏地举起长剑,直指她的前胸。
“我们的命在你眼里贱如草芥,什么功名利禄,成人姻缘,说到底我们只是你反翼复柬的一枚棋子!”凝月毫无惧色,冷声道,“要杀要剐尽管来吧,只可惜我哥哥误入贼穴,都是我做妹妹的当初太相信你!”
宋鹏大喝一声,举起手里的长剑,眼前仿佛有流光剑影飞逝即闪,凝月壮烈地闭上双眼。
耳际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犹在凝月紧闭双目之时,凝天的大刀挡住了宋鹏横刺的长剑,他死定住宋鹏,双颊因为冲动血脉贲张:“宋先生,原来你不是真心待我们,是拿我们当棋子!”
凝月一惊,睁眼叫道:“哥!”
凝天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虎口几欲撕裂,在他明白过来之后,痛悔像凝结的血,成了壳,大片大片地剥落下来。
“哈哈,你现在明白已经来不及了。我反翼壮士同北胡盟军里外夹攻,京城已是死城,雍武躲过此时,岸上还有大批壮士等着他,他绝对逃不了!”宋鹏咬牙切齿,阴阴地笑。
紧接着,宋鹏挑开凝天的长刀,下令:“来人,把这兄妹俩绑起来。”
杀性正起的手下奉命从船舱两边包抄过来,凝月见状,生生地推了宋鹏一把,疾呼:“哥,快逃!”
凝天后退几步,眼见两边持刀的壮汉迅速地围过来,一咬牙,纵身跳入大江。
“宋爷,他跑了!”
“把冷凝月绑了!”宋鹏咒骂一声,指挥手下,“纠集船只,全力朝岸上冲刺!”
恰恰这时,远处传来嘹亮的号角声,顺着声音望去,岸边出现了无数艘官船。风帆如林,迎风破浪,如无坚不摧的巨龙浩荡向前。但看船上整齐的顶盔贯甲的将士,甲叶铿锵,重剑生光,一看阵势,宋鹏脸色突然发白,他目瞪口呆地站着,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慑住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肖衡的军队已杀到。
凝月的脸上是释怀的笑,她几乎忘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反绑,高声喊道:“宋鹏,肖衡一来,你的末日到了!”
早在十天前,在万千车轮的烟尘弥漫中,肖衡的大军攻下了北境。北胡惨败,溃不成军,往北直退到北胡境内。肖氏大军昼夜兼程行军赶路,所到之处势不可挡,相继城邑望风归降,转眼北胡地区即将沦陷。
肖衡一鼓作气,派遣先驱兵马接收剩余城池,另派部将清点战场,妥当善后事务。如此这般,又快马喜报一封,马不停蹄送往京城。
这时,他收到了凝月飞书京城告急。
信是肖焜所写,里面附玉佩一枚。信中大意是肖焜识得宋鹏勾结朝中文官,于初六图谋弑君,庆陵王妃不得已受制,请肖衡火速带兵马回京城,在馥江与肖焜会合。
一见玉佩,肖衡便知所谓的庆陵王妃肯定是凝月。见玉如见人,肖衡心头滴血,连夜召集几千人马,披星戴月兼程不停,势必要在初六赶到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