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天脸上也露出吃惊的神情:“香巧,不过是殷小姐家的丫鬟,你……”话还没说完,凝月的双手已经攥住他的手臂,她不断地摇着头,哀哭出声。
“哥,你不知道,香巧就是我们的小妹,费嫂就是我们的娘……”
凝天一下子僵住了,脑子轰鸣作响,凝月的声音似从极遥远处飘来,又丝丝飘走。他死定住凝月,大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冲动出事。”凝月哽咽着,“殷其炳是朝中重臣,跟宋鹏忽敌忽友,你又是化名参加科考,如果闹出事来,岂不前功尽弃?后来我们又跟肖衡恩怨了结,我去找娘和香巧,才知道她们已经离开京城了……”
凝天狠狠地跺了脚,自责不已:“都怪我!上次香巧来找我,我还赶她走。”
凝月顿悟过来,闪着泪花说道:“香巧肯定在京城,我们这就找她去。”
兄妹俩找了大半个京城,却始终没有看见香巧的身影。凝月一夜未睡好,第二日又去找凝天,兄妹俩边找边打听,还是未果。凝月并未泄气,她想起紫金巷,便与凝天商议再去那里探听一下。
紫金巷内静悄悄的,凝天兄妹假装过路人,从那道木栅门前不经意似的走过。凝月抬眼看见门楣上果然挂了铁锁,眼中的失望之色暴露无遗,身边的凝天轻声告诉她:“快点走,小心那人放狗吓人。”
凝月回头朝后面望去,但见有个汉子牵着狼狗从巷子深处过来,经过屋墙时,那人似乎习惯地朝木栅门瞄了瞄。微不可见的细节落在凝月的眼里,她的心底忍不住一震,她止了步,似是提醒自己也在提醒凝天:“屋里有人……屋里肯定有人!”
凝天还在似懂非懂,凝月拉着他回身快速往木栅门走,狼狗的吠叫声汪汪地响了起来,凝月已经毫无惧怕了,扯起喉咙朝着墙内喊:“娘!香巧!我是凝月!娘,听到了吗?”
被关在屋内的费嫂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瘦得削薄的身子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她摇晃着走到紧闭的屋门,绽出青筋的手颤颤地击打在门板上。
“凝月……娘在这……”
她的声音极其羸弱,汉子凶狠的吆喝声和狗吠声将她的声音稀释得愈加不可闻,好像从极远处传来,在凝天的耳际盘旋,凝天终于放声大喊:“娘,凝天在这里!”
素来岑寂的紫金巷,在这日如捅开的蜂窝,乱了。
自从殷其炳从宋鹏手中接回自己的女儿后,两个人似乎完成了一笔交易,彼此不再有任何干系。眼看着宋鹏与别的官员打得火热,殷其炳难免心内痒痒,自己以前毕竟得到了些好处,加上雪玫进王府后并未得到肖衡任何恩宠,心里一直以为终是给宋鹏占了个大便宜。
这日宋鹏却少见的拜谒上门,宾主寒暄后,照例在殷其炳的书房饮茶。宋鹏面上仍是阴阴的笑意,光影一波一波地沉在他的瞳仁里,变幻莫测的黑。
“不知殷大人最近可听到庆陵王在做什么?他在溱州可是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殷其炳停止了呷茶,却不作声,屏声静气地等待宋鹏说完。
宋鹏语里带笑,笑里带刺,像含了淬毒的针,刺得殷其炳眼皮直跳:“肖衡从溱州抢来了冷凝月,单等出征回来就带她面见皇上。唉,从此王府里多了一对恩爱鸳鸯,可怜了你家千金了。”
殷其炳的额角上渗出细细的汗意,他在宋鹏别有深意的眉目中退却了,讪笑道:“宋老弟,你我素来相投,故有推心置腹的话语,这储君位置早晚是肖衡的。”
宋鹏几乎将整个身子舒服地倚在木椅上,不着痕迹地微笑:“要是没有了肖衡,这储君位置又是谁的?”
最后一丝声音从嘴边吐出,只留一段意味深长的回音,在殷其炳的耳鼓里回荡。殷其炳头上的汗结成珠,在额角划开一道沟痕:“你是说肖焜……”
宋鹏嘴角笑意加深,俯身凑近殷其炳,近似耳语:“据小弟所知,肖焜对贵千金爱慕已深。皇帝只是要光大肖氏宏业,并不庇护任何一名皇子,也不限定肖衡一人,是不是?”
“要是肖焜成了皇帝,这天下会是什么样子?”殷其炳的脑海里浮现出肖焜丰神朗朗的样子,大是感叹道。
宋鹏哈哈大笑,老朋友似的拍拍殷其炳的肩:“不管天下什么样,贵千金不再是闺怨中人,殷大人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殷其炳也不禁嘿嘿笑了。这时候,老仆人进来禀告:“老爷,宋爷,外面有两兄妹吵着要进来,就是那位凝月姑娘和她兄长。”
“她来干什么?”殷其炳没好气地说道,“这小女子,看不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他们说紫金巷的费嫂是他们的亲娘,那位凝月姑娘把费嫂的名字都报得一清二楚。”
殷其炳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宋鹏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可抑制:“原来殷大人还有如此荒唐有趣的事!冷凝月现今可是肖衡的女人,肖衡要是知道你做的苟且之事,非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殷其炳这回是全身冷汗、热汗交流,又不敢出去,赶紧招呼老仆人:“快把钥匙给他们,就说老爷病糊涂了。”
此时的紫金巷又恢复了平静,左邻右舍从自家的门窗探头,听到狗吠声和车轱辘声又缩了回去。凝天兄妹随马车进了巷子,他们飞快地下了车,凝天掏出钥匙,捏在手中的铁锁紧随着他们急迫的呼吸,磕在门板上咣咣乱响。
屋门大开的时候,恍惚间有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来,盛日的光落在小屋里只是极细微的一点,长久锁闭的空间,灰尘蒙蒙,夹杂一股发霉的味道。费嫂含泪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了清妩的风韵,几缕白发滑过青丝三千。
“娘!”
兄妹俩齐齐地跪在了费嫂的面前,费嫂低下身定定地看着他们,十六年前她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无助凄哀地仰脸看她。她颤抖着抚摸他们的脸,内心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她几欲寸肠若断。
“我的孩子啊……”终于,她大恸一声,张开双臂环住了他们。
屋子里,三个人哭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