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了微微的伤感,眼光投向肖衡,四目相触时,他细密的睫毛下安静无波,仿佛不过是无意间的,一点动容都没有。
皇后气恼的声音还在耳边沉沉响起,而对于凝月已经不再重要了。他看她不入眼,她对他也不会经心,她固守着内心的那份倔强,静默无语。
洲上残留的寒气早消尽,阔大碧绿的萍藻铺满了整个芙蓉洲。谁还会记起,曾经一对少年男女在荷田青烟处相依相偎,那句信誓旦旦的话语,就浮在眼前。
这个春天,她的心走向寒冷与悲凉,一切,就是这样罢了。
“此事由不得你们,衡儿,你好好考虑考虑。”
盛怒的皇后扔下一句话才走,通往府门的青石步道上,又是锦绣堆簇,一片影影幢幢。
道路上两个人默默地站着,谁都没有先行一步。凝月回头看他,他的目光凝在不知名处,侧眼看去棱角分明似雕,织金锦长袍越发显得他标致翩然。她贪婪地看着,心里有隐隐的痛,辗转着不能对人言的心事。
“我应该尽早把殷雪玫接来。”她悠悠开口。
她希望,他能送她一个温软的眼风,那样,她会笑着离开这里的。
他静滞在那里,闭着眼没有说话。斜阳折射在他的面容上,他的神情一半隐藏在黯淡之间,凝月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看见他的胸脯在剧烈的起伏。良久,他似乎隐忍下来,冷冷地吐出一句:“我知道,你一直在盼着早点离开。”
她也变了脸色,回敬道:“是,你也巴不得我走吧?”
肖衡嗤笑出声:“那是自然,难道还要我苦苦挽留不成?府里两个殷雪玫,岂不是闹了笑话?”
这一句寒透凝月的心骨,她的眼前是一阵阵的发黑,她咬牙坚持着,竟冷森森的笑:“王爷说得对。”她的步履极不稳定,却不想停歇的,很快她的身影踏上了暗青的台阶。
他在后面跟了上来,穿过紫檀屏风,一眼看见她摊开方块绸布,将箱柜里自己的衣裙一件件提了出来,他茫然地看着她,逐渐清醒过来,声音有了丝慌乱:“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就走。”凝月头也不回地继续整理手中的衣物,她的衣物本来就不多,很快地她围起绸布,并在上面打了个结。
肖衡突然发起狠来,他一把提住包袱,使劲地往殿角扔去,寂静处只闻得嘭啪的巨响,一只鎏金莲纹烛台飞落在青砖地面上,碎片四溅。
凝月吃惊地看他,见他一脸凶相,不由有点发怵:“肖衡,你我仇恨已消,我希望我们彼此能够好聚好散。”
他一步步逼近她的面前,赤红的眼睛死死定住她,每个字似乎已磨成齑粉:“好一个厉害的女人!什么叫好聚好散?你替你弟弟报了仇,你开心,你满足,你可以扔下烂摊子抽身而走,难道这就是好聚好散?”
凝月也禁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尖着喉咙嘶喊道:“肖衡,不管以前我对你做了什么,这一切都已结束了!”
“可我还没结束!”
肖衡咆哮一声,眼睛里竟有波光闪烁:“你做了什么你最清楚,除了恨,你一定还在笑我傻,笑我痴……”
他抬手指着她,手指遏制不住地颤抖,纵有千言万语,却化作惨然的一记笑:“我活该,活该得到惩罚,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天色渐黑,窗外没有风,而凝月只觉得四下乱极了,糟糕极了,肖衡的声音震在耳际,嘶嘶作响。她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只是胡乱地说道:“会好起来的,我去叫殷雪玫。”
她空着手往外走,只想就这样离开这里。他在后面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尖叫声中,他的手掌藤萝般覆住她的后脑勺,强硬地扳到自己的面前,那么近,剧烈的呼吸吹过凝月的脸,与她额前的发丝纠结,眼里的火焰燃烧她的眼,想压抑而难以压抑的情绪火山般爆发。
“就是殷雪玫来了又会怎样?整整九个月,跟我朝夕相处的是谁?冰天雪地里爬上山坡的又是谁?冷凝月,我好恨你,我恨死你这种女人!你只记得我杀过人,你没杀人吗?你把一个男人的心杀了,你知道吗?你还我,你把它还给我!”
混乱的痛苦中,他的声音已是哽咽,双手紧抓她的头发,凝月感觉不到头皮的痛意,她甚至没有挣扎,也无法挣扎。
原来,自己也犯下罪恶的。
泪水渐渐地蒙上了眼睛。
“我无意这么做,肖衡,放过我吧。”她的声音软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的手指几乎是恶狠狠的掐进她的发内,猛然俯下头,那颤抖的冰冷的双唇印在她的唇上,唇齿间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眼睛里冒出的火苗,恨不得顷刻将她焚成了灰。
凝月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浑身一阵紧似一阵的战栗,她饮泣似的呻吟,双手死命地想挣脱他,而他已经几乎疯狂,有力的双手箍得她无法动弹。泪眼朦胧中,恍惚地勾画出他的脸上一丝报复性的残酷。
她唔的痛苦出声,舌尖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咸涩的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依稀只见肖衡的嘴角甸起,犹如尖刀刻痕,他松开了她。
“这是你欠我的!”
他大声地告诉她,看着她痛苦地瘫在地上,一缕鲜血正从她的嘴角流出,他阴阴地笑起来,笑声中渗了快意:“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跌跌绊绊地往外走,疯狂的笑声在殿梁回绕不去,宽袖拂动,带起凌厉冰寒的气旋,把殿内所有的暖意都抽走了。
凝月无声地抽泣着,夜风侵寒,竹涛起伏如千声呜咽,只闻得青石道上枣红马的嘶鸣声,一阵急促而狂乱的沓沓声越过王府上空,怆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