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李副将突然发现了站在店铺口的凝月,恐她受到危险,也飞快地朝这边跑来。凝月很快地定下神,在凝天还距离自己二三丈远,朝着前面的两个侍女高声叮咛:“小心了,别撞上人家!”
凝天闻言,放缓了脚步,眼前的凝月当他是陌生人,轻抬绣鞋,目不斜视地向马车方向走去。
凝天感觉到了异样,低着头,双眼睥睨两侧,若无其事地进了店铺。后面追随而来的李副将停止了奔跑,重重地吁了口气。
黄昏日暮时分,晚霞漫漫映在垂青纱的榉木窗棂上,透着迷漫诡异的光。寝殿内寂无声息,凝月站在樟木箱柜前,手里拿着那块玉佩,殿内袅绕似线的白烟,轻飘飘从她凝重的脸上拂过。
端详良久,她稍作沉思,将玉佩放在准备去溱州的大藤箱里。接着,她站在殿外唤采莲准备马车,再一次出了府门。
到了御史府,将庆陵王妃引进书房的殷其炳劈头就问:“你还有‘紫气东来’吗?快拿点出来。”
“你不是堂堂御史大夫吗?还跟我要这些。”凝月嘲讽道。
“哼,宋鹏耍花招,被我发现了。”殷其炳不无得意地说道,“我跑去跟他大吵了一顿,然后他不得不答应在肖衡结婚周年前将雪玫换了你。‘紫气东来’既是极品好茶,又是治病良药,我这里没有现成的。”
凝月想到自己的娘失踪十六年,却饱受殷其炳的欺凌,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憎恨,冷冷道:“有此茶我会直接给雪玫小姐的,送我去宋府吧,我有事。”
报了号,御史府的马车悄然进了宋家大院。这座大院凝月不知来回了多少次,却从没像今日这般的紧张,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静夜里滑行的黑影,无声地穿行在芜墙垣壁中。
果然,凝天在屋子里等候已久,警觉地顾盼四周,才将妹妹拉进屋内:“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哥,你快离开京城,肖衡已经注意上你了。”凝月急切地告诉他。
凝天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我都改成‘宋淮山’了。刚选了套宅子,正想告诉你呢。”
“你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肖衡的眼皮底下了,哥。一定是肖衡追查上次太庙的事,你又在王府消失,他查的人首先是你。”
“那怎么办?我告诉宋先生去,请他想个法子。”凝天急着往外冲,被凝月一把拉住。
“哥,你别犯傻了。你想想,一旦宋鹏知道你已经暴露,他会杀人灭口的!他现在对你好,是因为我们对他还有用处,他再厉害,厉害过王法吗?”
凝天苍白了脸,咬牙道:“肖衡死小子,他还欠咱家一条人命呢,你这就告诉他,看他能把我们怎样?”
凝月苦笑:“个人恩怨是一回事,谋反弑君是另一回事。就算肖衡把此事扯平了,皇家能放过我们吗?我们可是冷姓,弑君之罪已是板上钉钉,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那你说怎么办?凝月,哥要是被抓,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快帮哥想想办法。”凝天终于彻底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抓住凝月的双肩摇晃,连说话声都发颤了。
凝月按住哥哥,示意他冷静下来:“肖衡现在不抓你,说明他还没确定你跟太庙之事究竟有没有联系,又或者他想放长线钓大鱼。你找托词跟宋鹏告个假,别让他看出破绽,然后先回柳溪坞躲避,等风声过了再回来。六月前我也可以离开王府了,宋鹏这笔人情债就算还清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记住,不要再跟宋鹏有任何瓜葛。”
凝月并没有将去溱州的事告诉凝天,她担心凝天分神,如今最关键的是劝说哥哥离开京城,余下的事情她自己会解决。凝天果然被她说服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也就按照凝月的叮嘱去办。
天黑的时候,宋鹏从外面办事回来,凝天就跑过去向宋鹏告假,说是如今考试已毕,他想回家看父亲,如果父亲同意来京城居住,他还要将老屋拾掇好,想办法讨个好价钱卖出去。
宋鹏这点倒是言而有信,加上已经接到密函,北胡遗族在北疆冰雪融化之后,将翻山越岭穿过轺国边境,进入翼国腹地,心中喜出望外,也就欣然应允了凝天的告假。
上次殷其炳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他也就慷慨承诺,暗中嘲笑殷其炳做皇亲国戚心切,殊不知六月里战争的浓云布满了京城上空,到时候殷其炳也是刀下之鬼了。
凝天收拾起包袱,趁着月朗星稀走出了自己所在的屋子,他在青石道上彷徨了片刻,还是无声地穿过长巷,来到了后院。
庭院寂静处,树影绰绰,像少女袅娜的身姿翩翩起舞,一阵若有若无的夜风掠过,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楼台上的纱灯是迷蒙的,殷雪玫的珊珊秀骨就深陷在这片迷蒙的昏色中,凝天痴痴地望着,眼睛里盈满了雾水。
再见了,殷小姐。
他酸楚地念着殷小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值得回忆的地方。
亥时光景,凝天终于来到了南门,却发现城门已经关闭,只能等明日天亮出城。他暗自思忖,继续回宋府的话,有可能一出来就遭人跟踪,还不如在附近找个旅舍,一早就随人流出城。好在南门附近旅店林立,凝天选了一家就住进去了。
一夜也是辗转反侧,思绪芊芊,到五更天才合眼。
这日早晨的京城起了大雾,四周白茫茫一片,凝天出了旅舍,感觉天气比往日稍显寒冷。开城的时辰还未到,城门已经三步一岗,手持长矛的守军密密站满了两边,看起来肃然森严,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缩在屋檐下等待出城。凝天心虚,缩着颈脖找了辆马车,刚说要去溱州方向,马车夫告诉他:“守军已经下令,雾散前马车不得出城。这大雾,到晌午估计还不能散。”
凝天不免着急起来,又无可奈何,抬眼看去,城墙上还张贴几张缉捕告示,隐约画些人头像。凝天哪见过这骇人的场景,一颗心紧张得乱跳,虽是天寒,额角已是湿湿的一层汗。
正在这时,城内出现三驾绣绫蒙覆的轺车,六角亭型坐厢,两边各有两名高头大马的黑衣宿卫守护,伴随着辚辚车轮声,三驾轺车前后保持距离,不急不徐地朝城门而来。
这肯定是哪位官宦人家,凝天暗自寻思。正想间,轺车慢慢停了下来,护车的宿卫上去一吆喝,城门徐徐打开。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凝天趁着宿卫还没退下来,周围又是雾蒙蒙的看不清,他弯着身子迅速地跑到了最后一辆轺车旁,偷偷掀起帘子一角,见里面装满了什物并无一人,便挫身溜了进去。
天助我也!凝天躲在一对软垫后面,听着轺车重新启动的声音,心想等车马转向,自己再偷偷下车,如此还可以省下不少马车钱,岂不甚好?
谁知车队比他想象的还理想,轺车一路辚辚隆隆,向着溱州方向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