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没料到肖衡会在雨夜出现,一脸诧异,不禁脱口问道:“下雨天,你怎么回来了?”
肖衡笑了笑,解释道:“出发时天还好好的,半路上下起雨来。”内侍进来要为肖衡褪了沾着大片水渍的风袍,肖衡抬手止住,凝月会意,过去亲为他解衣。
“很想见你,就过来了。”肖衡绵热的气息拂过凝月的脸颊,耳语似的说话,让凝月羞得转过头去,烛光映得她的面容一晕一晕的嫣红。
肖衡促狭似的抿了抿嘴唇,恍如未见她的这副表情,顺势握住她的手拉至胸前:“听说今日你做了件大善事,我倒想听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凝月睁大眼看他,见他的脸上满是无邪的笑,她的脸却更红了,嗫嚅道:“还不是靠他们跳下去救人?臣妾干站着一点用处都没有。”
肖衡却拉她更紧,将她整个人揽住,感慨着:“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凝月任凭他抱着,听着他心跳的撞击声。烛影摇红,一道重叠的身影在轻纱窗帘上摇曳。
半晌,肖衡才说话:“要不要喝酒?”
凝月犹豫了,说话间,肖衡回头召唤了一声。内侍应声而入,手捧盛着酒壶、酒盏的漆金托盘,端正地摆放在紫檀案几上。
“皇家天之美禄,少喝点不醉人。”
肖衡拉凝月面对面坐定,亲自执壶倒了两盏,执了一盏交到凝月手中。空气中漂浮着清醇的酒香,反倒驱散了一室春寒。
烛光下,肖衡端起酒盏,脸色稍显凝重,平静的眼眸望向凝月:“这一杯,为你母亲。”
凝月心里一咯噔,猛然想起今日是殷雪玫母亲三周年忌日,她根本已将此事置于一边。肖衡冒雨而来,难道是为了此事?
忌日一过,也就意味着她所谓的借口已经失效,从今往后,作为殷雪玫,她真的要与他郎情妾意,共一对温柔鸳鸯了吗?她心潮起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恍惚。
肖衡却一饮而尽,重新将酒盏里的酒倒满,端起来,这次他的语气却是分外的慎重:“这一杯敬你,请你帮我。”
“帮你什么?”凝月失笑,这时候的肖衡全然没了少年的强硬,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沧桑,她感到不习惯。
“我们一起去溱州,找到四年前被我误杀的那户人家,我想做些补偿。”
他的语音慎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非说不可。
凝月蓦然张开嘴巴,那么无措地盯着他,只觉一股热浪从心底深处骤然涌起。
“只有这样,我心才踏实。”
“你还记得那户人家吗?”凝月轻轻地问道,她要竭尽全力地控制,才能保证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我永远记得那张写满仇恨的脸,挂满了泪水……她一步步向我走来,嘶喊着‘还我弟弟’”他沉重地闭上眼睛,深深低下头去,“我不会忘记……”
“你怕她吗?”凝月艰涩地问,眼中泪光盈动。她深吸一口气,生生将夺眶欲出的泪水咽了下去。
“怕,我怕她想杀我。”此时的肖衡沉浸在往昔之中,酒盏捏得指甲发白,“就像做了场恶梦,四年了,一直摆脱不了。那时年少气盛,做了不该做的事。”
凝月手中的酒盏拿捏不住,双手剧烈地颤动,盏里的酒微微漾着浅黄色的波。
时光涤尽四年韶华,柳溪坞的桃花开了又谢,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早被岁月吹散。肖衡,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的。
只是,她不能点破。
就算他找到了,她只是冷凝月,跟庆陵王妃无关,他们是陌生人。
肖衡无法确知她婉转的心事,正如她无法接受帮他找她自己。恍惚中肖衡执起她的手,他们已经习惯彼此这样,他的手掌有点凉,甚至有粗粝的感觉。
“你那么善良,磊落而高洁,我反而很羞愧……我想了很多,只有除去心中那道魔,我才能真正和你在一起。”他攥她更紧,满心满脸都是深深的恳切和固执。
她凝视着手中的酒,今夜的凌霄峰下,一定落过一场桃花雨吧?她仰头,将手中的酒饮尽,一丝的甜掺和着满口苦涩,一直探进心内。
“好。”她口气清晰地回答他。
殿外,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风声零落,仿佛有人在银筝上拨动一段玲珑音韵,又顺着雨声流泄而去。
接下来,凝月帮肖衡打理去溱州的准备了。
他们这番行动也是悄无声息的,肖衡禀陈皇后,只说是两个人想去南方游山玩水。皇后以为他们相触久了,雪玫受孕的机会多些,权当给殷其炳最后一点面子,也就欣然应允。
肖衡去军营大帐处理余下事务,凝月几乎天天上街,按照肖衡的叮嘱大肆采购贵品精货,没几天已经装满了整辆宫车。
这日凝月照例在仁裕街上挑选,想着这次回去可以见到父亲了,父亲的腰伤是顽疾,不是一年两年便可以治愈的,要是给他带一对软垫,他躺着就不会不舒服了。她走了半条街,才在一家绸缎铺里找到自己满意的,便回身吩咐采莲、菊仙将软垫抱到马车里去。
她刚要跨出店铺,却看见街对面的树荫下站着两名轻装便服的男人,凝月一眼认出其中的一位正是肖衡得意手下李副将。
李副将不在军营大帐,在这里做什么?但见李副将二人眼光紧盯前方,不时的相互耳语着什么。凝月疑惑地看去,这一眼却是惊得她变了脸色,脑子轰鸣作响。
哥哥凝天从店面的另一方向走来,他好像有什么好事要告诉她,脸上喜气洋洋的,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凝月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凝天慢悠悠地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