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完了,我们都还活着。”凝月眼波里如暗夜中星子划过,烁烁闪亮,“你喜欢号角声,对吗?”
肖衡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静静地望向最远处,刚才仿佛是不经意的提起,神智又被一双无形的手牵走了。凝月心里一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二月间的气候依然寒冷,在小屋子的每个夜里,柴火必定是要彻夜燃烧。熊熊火光中,炭木不停息的爆裂,溅起碎末火星。
凝月原本睡得浅,肚子里的孩子不停的蠕动着,令她越发无法入睡。她不安地辗转反侧,木床吱嘎吱嘎的声响,透过忽明忽灭的亮光,她发现肖衡似也睡不着。
她小心的起了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向他走去。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到她坐在他的面前。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昏蒙的月光下,干净的脸上反射出母性的光辉:“你感觉到了吗?我们的孩子在踢我,他快要出来了。”
肖衡朦朦胧胧地听着,一只手在她隆起的部位游走流离,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里的动静,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猛地,他一翻身将头紧紧俯在她的胸前,深深地呼吸着。凝月突然感觉有股涨裂的疼,但满身心更是被一种渗了蜜的甜所代替,她轻颤着,抬手抚摸住他通密的头发。
“肖衡,我天天在等着你叫我一声‘凝月’,你知道吗?”
她的耳畔是肖衡浓浓的呼吸声,呼吸攀过的肌肤,寸寸留下密集的细柔的热。
唯有这个时候,凝月忘记了肖衡还是个病人,他是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发丝缕缕穿过指缝,她的睫毛抖动着,心中的惧怕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
“肖衡,你要帮我,帮我们母子平安。”
窗外,夜已深沉,极远处传来林涛呼啸的声音,凌空而过。
这些天山里热闹起来,大地复苏,一冬蜗居避寒的走兽开始急不可耐地从洞穴中窜了出来,在群山中寻觅食物。这时虽是农户启耕的大忙时节,但对于贵胄们、猎户们,却正是春猎的黄金季节。
肖衡的如剑的眉峰日见紧促,他似乎在深思,又似乎逃避着什么,竟异常冷峻的模样。只有凝天拉着他出猎,虽然收获不丰,却是呼喝不止极是兴奋,肖衡也是孩童似顽劣的神情。凝月也不愿意看见肖衡沉重,有时也会在附近凑热闹,帮他们提撷点什么。
这日他们正在山涧旁搜寻,突然,一头野羊从茫茫苇草中窜出,惶急急向峡谷奔去。
凝天欢呼:“快抓住它——”
凝月也是亢奋的叫喊,眼看着他们钻入丛林,正在忙碌之间,不远处传来萧萧马蹄声夹杂人的喧哗吆喝声。凝月脸色一变,急忙喊:“有人来了,快回去!”
凝天也听到声音,招呼肖衡出来,扶起凝月就往小屋方向跑。他们知道,如若碰上猎户不要紧,怕的是狩猎的恰好是地方官吏贵胄,肖衡的身份无疑暴露,事态就严重了。
凝月心内紧张,才起步几丈距离,突然感到一股温热从下身流淌而出。她并不吭声,咬牙坚持着,不大工夫,裙下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幸好院落离山涧不远,凝天拉着两人气喘吁吁进了院子,才发现凝月脸色苍白,额角上冷汗遍布。
“怎么啦?”凝天大吃一惊,急忙问。
“哥,你快扶我进去,我怕是要生了。”凝月的双手微微颤抖,脸上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双眼迷惘地睁着。
从院门到小屋,不过是短短的几十步,却犹如走了一昼夜。
恐惧弥漫了全身,凝月虽然有过生产的准备,但是真发生了她还是害怕。他们三个人颠沛流离之中几乎与世隔绝,对京城的消息一无所知,眼前又是两个年轻男子,她简直难以想象将会发生什么?
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努力抬起头,正看见肖衡已经跟了进来,那双迷茫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你去院门口望风。”凝天指挥着肖衡,自己也是手足无措,听从凝月的吩咐点燃蜡烛,将剪刀、棉布等放在桌上,闪身出了小屋。
山风穿过低矮的院墙,太阳躲到云层里,天色阴晦,沉得似乎要塌了下来。凝月的呻吟声从屋内时不时的传来,煎熬得外面的人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凝天抱着头在屋檐下走来走去,肖衡无声的伫立在院门口,眼睛向着小屋,幽澈的瞳孔里深不见底。
三个时辰过去了,小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凝天控制不住了,冲着里面喊:“凝月,这样会出人命的,还是下山叫郎中吧!”
“不,不行……”
凝月微弱地回了一声。凝天从屋外望去,凝月的脸色如雪般透明,五官被痛苦扭成一团,双手紧紧扳着床板,一绺绺散乱的头发被汗滴打湿,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你……去把肖衡叫来。”凝月又挣扎着说了一句,下唇被咬得灰中带了紫色的痕。
凝天跺脚道:“叫这木头脑袋有什么用?还是叫郎中吧!”
凝月正想回应,阵阵撕心裂肺的痉挛席卷而来,她惨然一叫,眼前昏乱得天地倒置,一记难以克制的哭声从喉管发出,在空气中凄凄哀哀地飘忽着。
凝天再也无法忍受,咬牙道:“不行,我这就下山去!”说完抄起一把柴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屋内,被剧痛折磨的女人还在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