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焜进了皇宫,直接去了雍武的寝殿。馥江战役过后,雍武虽是拜佛养性,调养龙体,毕竟是大见衰弱,寻常时日深居简出。
他对肖焜从器重变成了依赖,肖焜的沉稳犀利人人皆知,朝中上下从容周旋,雍武反复掂量,感觉自己的权欲日益减弱,纵是亲政再晚,最终还是会让位给肖焜的。但是雍武毕竟才年逾五十,而且肖焜对兵家战略一窍不通,一旦让肖焜独掌国政,统帅用何人替代?
他不得不怀念起自己最得力的儿子肖衡,衡儿刚勇深沉,打仗刁猛狠稳,他说打出威风那便必然能打出威风,每次见到他,雍武的心就会踏实安定,可惜年纪轻轻的就永远离开了。每每想到这,雍武黯然神伤,眼里就会有泪花闪动。
肖焜进来的时候,雍武脸上的伤感还未褪去,缓缓问道:“焜儿,北胡一带已经扫平,却内乱不止,你有何人选举荐,堪当斡旋特使?”
“儿臣正为此事此事而来,请准儿臣替父皇体察民情,安抚人心,稳定江山。”肖焜没有丝毫犹豫。
他深深知道,肖氏大军久经百战,已经坚如磐石,除了废黜肖衡手下忠心将领,瓦解削弱一部分力量外,其余还得一步步来。自己从未上过战阵,更不说统兵作战,如果硬是插手,对军心无疑是一种无端干扰。
但他相信,一旦当政,他的手中会涌现出一大拨名臣名将,势头甚至会比肖衡还要来得迅猛,到时他肖焜独领江山,稳做泰山之石。
果然雍武皇帝大为振奋,赞赏道:“不愧是朕的皇儿,焜儿此去事必大成!”
这样父子间就此行磋商一会儿,肖焜叩拜辞行。雍武难得地亲自送到外殿,影壁后有冷风灌入,雍武突然清醒似的,对肖焜道:“外面传闻衡儿没死,有些话刺耳,焜儿怎么看?”
肖焜霍然警觉,拱手道:“父皇明察,分明是流言蜚语、恶意中伤!”
雍武淡淡一晒:“衡儿要是没死就好了。心正不怕影子歪,你做的又不是谋权篡位的勾当,凡事总要有代价,别放在心上。”
雍武只是随意提起,口吻也是轻描淡写的,却字字像重锤,敲打得肖焜心里一阵阵发虚。他深深一躬,装作满腹委屈的样子,冷汗却从后颈渗出,直直黏在暖锦棉袍里。
走在通往宫门的永道,前面就是钟鼎广场。放眼而望,依依宫柳拂宫墙,寒风吹得落叶乱飞,那种飞飞霏霏的壮阔景象只有等到明年了。日光也是惨淡的,照得整个皇宫一片寥落的孤寒。
风从背后吹来,身上的风袍像一张撑饱了的帆。他在广场上站着,依稀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姿逶迤而行,那时宫柳凝绿,她低着头,清冷的灯光洒满她离去的背影。
他的心中有些茫然,喃喃自语道:“杀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有人出现在他的身侧,踧踖不安地唤了一声:“王爷。”
肖焜收定神思,瞥了瞥他:“张公公,你在宫里快二十年了,堪称老谋深算。你说,那些谣言可有人谋划,故意传出去的?”
“禀王爷,京城没人敢如此大胆,只有一个人。”
“谁?”
“宋鹏。”
肖焜大吃一惊:“宋鹏出现在京城了?这老鬼,贼心不死。”
“王爷,奴才以为,宋鹏已是元气大伤,不敢明着来,只能偷偷摸摸的。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王爷这次将他捉到手,定要斩草除根。”
肖焜颌首,眼里又闪出凌厉的锋芒:“本王去趟北胡,开春回来。你是主管,宫里的事务必管得紧,不可有所疏漏。”
张公公匍匐称喏,待抬头望去,肖焜的身影乘风而行,渐行渐远。
京城在冬季下了三场大雪,大雪封了江,又封了山,雪白世界下万阑沉寂,凝月陪着肖衡顽强地渡过了整个冬天。
冰雪融化,天空明净,山间溪水传出清脆悦耳的淙淙声,绿意漫山遍野探脑而出,山鸟的喳喳声又响遍山谷。
春天来了。
凝月挺着大肚子,蹒跚地出了小屋。肖衡站在院中间,他已经恢复了九成功力,地上叠得如山的大石头日渐减少,此时他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托举而起,朝院外大踏步走。
凝天正从外面进来,看见肖衡雄赳赳的气势赶紧闪让一边,不一会,山谷里传来隆隆的滚石声。凝天张大着嘴,惊诧道:“乖乖,他要是把整个院子拆了怎么办?”
凝月扑哧笑起来,她全然一副农妇的模样,脸上却红扑扑的,格外动人。
一场细雨过后,日头和煦柔软地漂浮起来,碧蓝的天空下,远处馥江的水在隐隐荡漾。山是诱人的,遍地茫茫绿草夹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无边的铺将开去。山坳里有茶林蜿蜒,火红的霞光将绿色染成奇特的金红,迷蒙中透着鲜亮。
这里一片静谧,只有凝月和肖衡,望着肖衡端凝的脸上浮起一缕惬意,想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凝月满足地笑了。
“二月山家谷雨天,并手摘芳烟。绿嫩难盈笼,半坡芳茗露华鲜。冉冉绿丛园,初晴叫杜鹃,招邻院客煮花泉,无来又隔年。”
她放开喉咙唱起来,声音清越,除了山风轻柔的吹送,周围笼罩着一片静息的安逸。
“怎么没有号角声?”肖衡突然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