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将军起兵谋反的原因,是公主你。他是在为你报仇,是在为心爱的女子报仇!
方婳的话恍恍惚惚回荡在燕欢的耳畔,她随即摇头,不是,袁逸轩是背叛了大梁,背叛了她和哥哥!
目光狠厉地望向床上的女子,方婳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广袖下的十指蓦然收紧,燕欢冷冷一笑,道:“朕知道你为了什么,怕朕拿你要挟九皇叔,是不是?可是婳儿,你以为你同朕说这些朕就会信你,就会放过你吗?”
她猛地又倾身,一把扼住方婳虚软的手腕。燕欢的指上发力,指甲似已嵌入方婳的肌肤,刺痛徐徐卷上心头,方婳的目光淡淡看向她,不躲不逃避,只低声道:“事已至此,早就无法挽回了,从你设计要袁将军亲手杀死袁大人的那一日起,你同袁将军才是真正的不可能了。”
原来以她会解释,会惊慌,没想到都没有。
燕欢听她从容地将这番话说出来,心口钝痛瞬间糜烂蔓延。从方婳开口说袁逸轩是为了她时,她心中首先想起的人便是袁逸礼,那个相伴了她多年的挚友。
是挚友……
所以才无法忍受他的欺骗和背叛……
眼泪在眼中氤氲浮动,燕欢死死地咬住了唇。
方婳却不打算放过她,挺直了脊背开口道:“袁大人从未背叛过你,只是你一直不信罢了。他到死都不怪你,一直觉得是袁将军的错,从未想过是你算计了他,他至死都对你深信不疑!”她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拼命地稳住自己的气息,才继续道,“是你辜负了他。”
扼住她皓腕的手猛地一震,随即松开,燕欢惊声道:“你胡说!”
方婳惨淡笑道:“如今人都死了,我还有必要在这里胡说吗?你九皇叔未将你的身份告知袁将军,是因为他一旦知晓真相,会怪责自己报错了仇,他更不会原谅自己因此而害死自己的亲弟弟。”
燕欢的眸子闪着光,她黯然往后退了数步,才喃喃道:“我不会信的,你说的一切我都不信!若不是九皇叔欺骗袁将军,他又为何会以为是开平三十九年的事与我母后有关!这分明就是九皇叔的阴谋!”
“阴谋?”方婳兀自一笑,面前之人终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如今她眼底的害怕与隐怒终将她小女儿的心态显露出来。方婳到底不怕她了,干脆从床上下来,起身立于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元白是你母后的人,当日你九皇叔是如何去了皇陵,难道你母后她没告诉你吗?”
燕欢如画瞳眸定定看着方婳,将面前容颜平静的女子映入眼帘。
开平三十九年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燕欢的脸上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不自觉地抬手捂上心口。
哥哥被羽箭射中心脏的模样她仍记得,她惊慌扶着倒下去的他,还有满手温热粘稠的鲜血的感觉……
方婳的声音再次传来:“是元白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令他病发,是以他才会离开龙山行宫,待他再醒来,便已身处皇陵,伴在他身边的仍然只是元白。”
燕欢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方婳又道:“你当他是傻子,即便要暗杀皇太孙,又为何会用柳家专用的羽箭?”
昔日哥哥死时,她曾将一切的不合理全都选择无视,今时今日竟是怕被他人提及。
燕欢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手死死地攥紧了衣角。
开平三十六年,长安。
东宫上下仍是黑纱遍地,白灯高悬。
燕欢带着两个宫女路过书房,望见里头有灯光透出,还传来翻书的声音。
她以为是父亲,惊喜地提着裙摆便冲进去。父亲已去世一个月了,她却仍为能从他的离世回过神来。
“哥……”
在看清楚了里头之人时,她不觉愣住了。
燕淇手中握着书卷,望见她进来,疲惫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浅声道:“怎来了这里?”
她缓步上前,瞧见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书籍,不免拧眉道:“这几****一直在这里看书吗?”
他笑一笑,道:“无事便回房吧,我再看一会儿。”
她的眼睛一红,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卷夺下,哽咽道:“那你为什么就不回去休息?”
燕淇无奈看她一眼,叹息道:“前日皇爷爷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竟没能答上来,我是父亲的儿子,不该叫皇爷爷失望。”
燕欢瞪大了眼睛道:“你没答对,可皇叔们也答不出来,凭什么你就要这样辛苦!”
他眼中的无奈缓缓变了柔和,温声道:“因为我是储君,他们不是。”
燕欢一时语噎,手中的书卷再次被他拿走,他温婉声音传来:“送公主回去休息。”
“是。”宫女应了声,却见燕欢转身推开她们便跑出去,一面愤愤地道:“谁也不许跟着我!”
寂静夜里,只听见她自己的脚步声。
一路往正殿而去,远远就看见守在外头的宫人们,似乎还有容府的侍卫。
太子刚殁,皇帝为安抚太子妃情绪,特地准许太子妃兄长容子聿自由出入东宫拌驾。
燕欢熟稔从小路进了内院,才要靠近,便闻得里头传来舅舅的声音:“皇上虽立了皇太孙,可似乎对九皇子更为喜爱一些。”
太子妃的声音未及传出,燕欢便已推门入内。
里头二人都吃惊地看过来,燕欢哽咽地冲上去扑进容氏的怀内,哭道:“为什么哥哥要那样辛苦,父王已经不在了,欢儿不想哥哥也那样辛苦!您去跟皇爷爷说,要皇爷爷不要问哥哥问题,让哥哥不要那样辛苦可好?”
容氏望着她的眼底涌出几分不忍,她伸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娘不会叫你哥哥一直那样辛苦的,一定不会。”
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在耳畔裂开,她记得哥哥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更是记得母后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时的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
失去一切……
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燕欢的思绪瞬间拉回来,她的目光不由得涣散,苍白薄唇微动,喃喃道:“可是柳贵妃她自己也承认了。”
是以她更加深信不疑。
方婳不觉咬住了唇瓣,柳贵妃为何要承认,这当中又涉及燕修的病,方婳迟疑了片刻终不打算说出来。
他的病好之事相信燕欢与太后定然也是不知道的。
眼下这个时候,她不该将燕修的事透露太多。
这样想着,她便道:“她以为她认了才能保住师叔一命。我知道,如今我说这么多也许你仍是不信,你大可去问一问你母后,看看她是否真的与当年之事无关!”
从静淑宫出来一路行至太液湖旁,宫女太监全都远远地跟着,连钱成海也不得上前。
燕欢独自在湖边站了良久,其实方婳那一番话她听得耳里,心中早已有了疑心。
她缓缓在岸边的石块上坐下,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出神。
韦如曦正巧扶着璃儿的手自远处走过,璃儿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娘娘,皇上在那边呢!”
韦如曦的目光不禁|看过去,数不尽多久不曾见过皇上了,她的步子一怔,随即抬步朝那边走去。
钱成海见她过来,忙上前拦着道:“娘娘,皇上说了,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不见任何人。”
原本欣喜的心情瞬间就淡下去了,她听闻皇上去了静淑宫,可那里不是早就人去楼空了吗?
关于婳贵妃,宫中早已流言四起,一说她已死了,又说她还好好地活着,被皇上圈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彻夜难眠的晚上,韦如曦也曾想起过方婳,她此生而无法取代那个女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只盼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好。
自静淑宫空后,皇上已不再召倖任何一个嫔妃,仿佛是那一个走了,连皇上的心也跟着走了。
韦如曦叹息一声,脸上苦涩一笑,默默地转身离去。
“娘娘,或许皇上会见您呢?”璃儿在身边小声说着。
韦如曦径直离开,没有再说话。
小时候她曾想,这辈子一定要陪在燕淇身边,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毫无怨言地守着他。只要能守着他,她心里苦亦是甜。
如今长大了,她才知道苦就是苦,哪里会甜?
只是,后悔吗?
她低下头一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离开。
也不知隔了多久,燕欢才闻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来人开口道:“臣参见皇上!”
她徐徐侧目,国舅换了朝服站在她的身后,她也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过舅舅了,似乎是她登基之后,舅舅便时常称病不朝,久而久之,她仿佛也已成了一种习惯。
从静淑宫出来后,她突然想明白了,有些事与其去问母后而得不到一个答案,不如问国舅。
倘若当年之事母后果真脱不了干系,那么舅舅一定也是知情人。
置于膝盖的手有些颤抖,燕欢蓦然抓紧了衣衫试图遮掩自己的慌张,她略回眸,重新望向微有涟漪的湖面,开口道:“这几年,舅舅的身体还好吗?”
国舅的话语轻淡:“多谢皇上挂心,臣还好。”
“止锦……好吗?”
“止锦也很好,臣让他好好待在府上,他哪里也不会去,请皇上放心。”
燕欢点点头,她终是起了身,又往前一步,半个脚掌已悬空在湖面上。
国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前道:“皇上危险!”
她并未回眸,只低语道:“开平三十九年那件事,真的是柳家所为吗?”
国舅伸出的手蓦地愣在了空中,他不可置信望着面前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舅舅,你告诉朕一句实话,九皇叔中途离开龙山行宫是不是元白动的手脚?”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却在冥冥之中将耳朵尽可能地打开,生怕漏掉一个字。
然,身后之人始终未发一眼。
燕欢却不管不顾,继续问道:“舅舅远离朝堂就是因为哥哥的死,是不是?”
国舅不答。
燕欢的心却再是无法平静。
无声胜有声。
她的指尖冰凉透彻,亦如她此刻的心。
很多年前一直不愿去想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她忆起。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因为是容家的人,你究竟要帮母后做多少事才算够?止铭表哥和止锦,他们都是你的儿子啊!”
猛地回神,目光如炬地望着国舅,他的脸色苍白胜雪,嘴唇微微抖动着。
那么多问题,他虽一个都不回答,但于燕欢来说,已经够了。
她失望地往前走了一步,国舅终是开了口:“皇上难道还不明白,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吗?不出击,便只有等死的份。”
燕欢的美眸倏然撑大,她握紧了双拳道:“你怎知不出击就只能等死,也许他们……他们根本就不会对我们如何……”
国舅的眉头深蹙,开口道:“他们?皇上指的他们是谁?皇上又如何知晓他们会放过一个失势的储君?”
失势的储君……
哥哥温柔的笑脸缓缓出现在眼前,燕欢的呼吸一窒,记忆中她解开自己的披风披上他肩膀的情形越发清晰起来。
也许……那时死的就该是她,母后是想牺牲她换得哥哥君临天下……
是她害死哥哥,然后得到了本该属于哥哥的一切苟且偷生,报错了仇,还害死了逸礼……
眸瞳空洞地望着前方,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真相……
“舅舅,今日之事,请不要告诉母后。”
皇帝已连着五日不朝,叛军与王师兵交战的消息再也瞒不住,大梁上下早已人心惶惶。
太后多次前往紫宸殿要求见燕欢但都被拒。
又是半月,方婳闻得宫里的太监宫女在底下私传,称王师兵已溃不成军,九王爷的人不出月盈定会攻入长安。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才起了身忽而又觉得恶心,奔入内室便扶着床柱一阵呕吐。
边吐,心里却是开心。
她一定是有孩子了,这是害喜,否则月信为何一直迟迟不来?
待燕修来时,她便要告诉他,她有他的孩子了。
平复下去,方婳才吐了口气转身倚在床柱上,她微笑着睁眼,却见燕欢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此刻正直直地看着她。
多日不见,她清瘦了很多,那双眸子里再不似往日的杀伐狠戾,到处弥漫着哀郁。
她往前一步,哑声道:“你有了九皇叔的孩子?”
方婳心口一怔,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后退去:“没有!”
“没有吗?”她淡淡道,“宫里女人怀孕我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我还可以叫太医来证明一下。”
方婳的神经紧绷:“你想干什么?”
没想到燕欢却是自嘲一笑,上前几步,自顾在床沿坐下道:“如今的我还能做什么,也许留着你的命,届时还能要九皇叔饶我一命,不是吗……”
方婳吃惊地望着她,她笑得惨淡,侧身缓缓躺在床上。临到头,偌大一个皇宫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去,思来想去,还是来了这里。
而她同她却早已不再是朋友。
婳儿曾说,她不需要朋友,如今看来,根本就是她不配有朋友。
燕欢的嘴角一勾,蓦地起身离去。
“皇……”方婳动了唇,终究没有叫住她。
三日后的清晨,方婳闻得院子里头到处都有人奔走的声音,她不觉起身下床。
有人影进来,竟是玉策!
方婳吃了一惊,尚未开口,便见玉策上前拉住她道:“姑娘请跟奴婢走吧。”
“去哪里?”她脱口闻到。
玉策低声道:“皇上命奴婢将姑娘送出宫去。”
“皇上?她人呢?”
“皇上亲自带兵出城了。”玉策的话语里没有波澜,她的眼底还有笑意,将一封信交给方婳,道,“这是皇上留给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