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锦自陵王手中逃出来后原本是想去越州找方婳的,后来听闻燕修已离开越州抵达了辽州,他郑重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辽州,倘若当初方婳真的留在越州城,那燕修无疑会带走她。
他感到辽州已是五日后,连日的逃亡他身上早已分文不剩,自然也没有钱去买做面具要用的材料。
现在怎么办?
他有些懊恼地徘徊在军营外,凭他这张脸要混进去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这些的人谁不认识他?
没法子,他只能等天黑看看能不能趁机溜进去。
帐内一片静谧,袁逸轩静静坐在矮桌前。燕修掀起了帘子自外头入内,夜风撩动着一侧的烛火摇曳。
自袁逸礼死后,袁逸轩几乎都不怎么说过话。
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袁逸轩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王爷还不休息?明日大军便要过湛江,还有硬仗要打。”
燕修点点头,上前将一壶酒搁在矮桌上,他自顾坐下,开口道:“长夜漫漫,既然将军与本王一样失眠,不如小酌喝几杯。”
他将酒盏斟满,推至袁逸轩面前。袁逸轩没有拒绝,端起酒盏扬一扬手,然后仰头饮尽。他随即自己有倒满了整杯。
燕修低头浅啜一口,笑容轻淡道:“本王与将军上一回在一起喝酒还是开平三十五年父皇的寿宴上,。”
袁逸轩低嗤一笑,又饮一杯,道:“那时柳将军还在先帝面前夸我剑法好,日后必能成大器。彼时我爹还仍希望将来我能当个言官,希望我能像他一样接手读书台。”
到底是事与愿违了。
他心中暗自一叹,目光飘然看向面前之人。
燕修伸手与他碰杯,他脸上的笑容悠然,语声轻弱:“不能改变过去,那就创造未来。将军是聪明人,定能明白本王的话。”他说着,将杯中剩下的酒灌入喉中,随即起了身离去。
才掀起了帐帘,便闻得身后之人定定道:“我做这一切,并不为王爷!”
他与他会携手并进,只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仅此而已。
燕修的步子一顿,却仍是一笑离去。
天气渐热,纵使夜晚也微微感到了热气。燕修驻足颔首,夜空中已有疏星,闪闪点点,他阖了双眸深吸一口气,寒冬终是过去了。
站了片刻,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燕修蹙眉睁开眼来,见那边火光移动,有士兵拿着兵器往那边冲过去。
“发生了何事?”他伸手拦住了一个欲前往的士兵。
士兵忙低头道:“回王爷,说是营地里出现了刺客!”
燕修的脸色一变,士兵已匆忙跑去,他迟疑了片刻,到底也是往前面去了。
仇定早已赶到了现场,燕修过去时见一人被士兵擒住狠狠地压在地上。
仇定见他过来,伸手拦着道:“王爷当心,刺客已被拿下,但不知还有否别的同党。”他转过脸,朝士兵吩咐道,“下令全军戒严,加强巡逻,一有异常及时禀报!”
士兵领命下去了。
燕修的目光仍是看向被压在地上的刺客,他的脸在火把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燕修蓦地推开仇定的手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细看了眼,随即惊愕道:“怎么是你!”
脸上虽然涂了一些泥巴,可燕修还是认出来了,不正是容止锦吗?
容止锦见这么快就被认出来,干脆也就不遮掩了,咬着牙道:“装什么装,我为什么来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放肆!”押住他的士兵大喝一声,钳住他的手用了力,痛得容止锦哼出声来。
燕修却道:“放开他。”
士兵们吃了一惊,仇定忙上前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燕修已负手站起身,开口道:“放开他,是平阳侯。”
“什么?”仇定惊讶之余又将目光扫向地上之人,经燕修一说,他倒是越看越像了。
士兵们松了手,容止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揉着胀痛的手臂在嘴上碎碎地骂着。偷偷摸摸果真是比不上光明正大,他若是能做个十张八张面具带在身上,哪轮得到他们嚣张!
容止锦有些愤恨地擦了擦脸,抬头直直看向燕修,直声问:“方婳呢?”
他一句话,问得燕修脸色大变,他蓦地回身凝视着容止锦,脱口道:“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容止锦也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华年成闻声赶来了,见了他吃惊道:“侯爷?王爷,他怎么在这里,这怎么回事?”
燕修顾不得回答华年成的问题,伸手便将容止锦带回自己的营帐,帐帘一落,他才忍不住又问他:“我亲眼看着她和你一同进了越州城,后来你们不是一起总地道走了吗?”
容止锦的脸色苍白,他半张着嘴瞪着燕修看了半晌,才恍然回神,匆忙摇头道:“我没和她在一起,我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我以为她被你带走了啊!没有吗?怎么可能,她一定留在越州没走啊!”
燕修的目光微微沉下去,他的呼吸声也沉重起来,他很确定方婳没有留在越州城,他们的人入城后前是搜了军营,后来挨家挨户都搜查过,方婳一个人不可能藏得住!他以为她是同容止锦一起走了,怎会这样?
容止锦原本还以为燕修在撒谎,如今看他的脸色好像也不是假的,莫非方婳真的不在这里?
他短滞一念,一手握拳敲打在掌心,咬牙道:“糟了!”
燕修抬眸看向他,只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脱口道:“当日营中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身份,她该不会是被人送去长安了吧?”
燕修的身子略微紧绷,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倘若婳儿落在燕淇手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缓缓往前一步,在床榻边坐下,眸华回转落在帐内点燃的烛火上。
大军正要东进,眼下却又出了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办?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方婳的黛眉微蹙,缓缓睁开眼睛。
鎏金凤尾床勾挽起降色纱帐,眼前珠帘晃动,琉璃青灯照得内室一如白昼。
是她所熟悉的一切,这里是……静淑宫!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越州吗?她守在袁逸礼的床边,看见他在她面前缓缓地闭上眼睛……
方婳猛吃了一惊,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娘娘,您醒了!”宫女忙来到她的床边,脸上是一片喜色,转了身便道,“奴婢马上去告诉皇上!”
皇上,皇上……不是梦!
方婳蓦地回神,脱口叫住了宫女:“站住!不许去告诉皇上!”
宫女惊讶地回头看她,不解道:“可是皇上很担心娘娘,皇上若事知道娘娘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方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缓了口气,才道:“本宫这样也没梳洗打扮就冒失请皇上来,恐御前失仪。”
宫女恍然道:“奴婢该死,还是娘娘想得周全,那奴婢马上给您打水去!”
“不必了。”方婳朝外头看了眼,才道,“眼下天色已晚,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还是等明早再告诉他,本宫也累了,还想再休息会儿,你先下去吧。”
宫女只好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您是该好好休息,太医说娘娘被喂了很多迷|药,也不知谁这么心狠!”
方婳的眉心拧得更深:“谁送本宫回来的?”
“是晋王殿下啊!”宫女笑着道,“皇上很高兴呢。”
方婳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退下了,方婳这才起身下床,用力咬下唇,很痛,果真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那袁逸礼是真的……
想着他临终前的情形,方婳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怕他失望,怕他抱憾,她甚至都不曾对他说一句实话!
燕欢……
那二字被她狠狠地在心底念出来,方婳的双拳不自觉地紧握。
她在对付她的时候她没有过怨言,可她怎么能那样对袁逸礼!他又有什么错!
还让他死在亲哥哥的手上,这实在太恶毒太心狠!
燕欢还不知道,袁将军是为她报仇才会背叛大梁,她却设计要他杀了自己的弟弟,那便是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窗户被悄然推开,夜里的热浪卷在自己的脸上,眼泪却冰冷。
燕欢要保住容家,要给燕淇报仇,这些都没有错。可她却不能为了报仇设计利用袁逸礼,这是她始终无法原谅的!
唇角被咬破,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方婳深吸了口气,轻阖上双眸,晋王自作多情将她送回宫中,殊不知便是将她推向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漩涡。
那一个再不是能与她相依的朋友了,如今她早就成了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断情绝义的狠心之人。
而她方婳知晓了她太多的秘密,知晓容家太多的秘密,如今再回来,还有她活命的机会吗?
她睁开眼睛,颔首看了看天色,此刻离天亮顶多还有三个时辰。天亮后,她已醒来的消息怕是再瞒不住,她必须在此之前想好应对之策!
辰时一过,外头的阳光灿烂,纵使内室也觉得有些闷热。
几个宫女拿着团扇在窗前给方婳扇着,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了声响,方婳支起身子问:“怎么回事?”
宫女忙答:“大约又是哪宫的主子来看娘娘,不过皇上说了,娘娘身子虚弱,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您,等皇上忙完手上的事,他就亲自来看您。”
方婳笑一笑轻卧在床上,她猜的不错,燕欢禁止她与别人见面,便是怕她将她的秘密外泄。
她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似迷迷糊糊地睡着,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出去,方婳悄然睁眼,见一身明黄的身影入内,直直立于她的床榻前。
方婳的心口一紧,藏于薄衾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里头的人已被全部遣退,燕欢上前,拂袍落座在方婳的床边,盈美如画的双瞳直直地看着她。
不待燕欢开口,方婳便低声问:“您就是……皇上?”她的眸子略微撑大,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燕欢的眉头微蹙,方婳坐起来,大方地看着她道:“他们都说我是大梁的贵妃娘娘,侯爷还和我说,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还说哪天我见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燕欢终是忍不住脱口道:“你不认得朕?”
方婳从容点头道:“我把以前的事忘记了,不过幸好有侯爷在,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我知道自己是娘娘,还知道我是洛阳人士,我爹是天下首富方同。哦,我还有个妹妹也在宫里,是不是皇上?”
燕欢被她问得愣住。
她又道:“可我怎么会在越州?我又是怎么回宫的?皇上,您知道的对不对?”
燕欢蹙眉凝视着眼前女子,她的眉宇间坦荡,瞧着不像是装出来的。她记得当日袁逸礼曾对她提过苏昀失忆的事,看来燕修也给方婳用了那种药?这也便能解释为了他们两个都活着,却没有在一起。容止锦不知道燕修的事,自然在他的叙述里便没有燕修这个人了。
“皇上?”方婳见她不说话,又皱眉唤她一声。
燕欢站了起来,低声道:“你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先休息吧,这些事,日后再慢慢说。朕还有事,先去御书房了。”她说着转身便走。
方婳忙掀起了被子下床道:“皇上,我……”
燕欢转过身来,美眸落在她的脸上,低笑道:“日后,在宫内要自称本宫。”
她抬步出去,方婳愣愣看着她的背影远了,她才长长松了口气。暂时应该是把她骗到了,可是方婳心中仍然不安,即便如此,她也不安全,一旦燕欢想通了,便会觉得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安全。她得想一个法子,一个能暂时确保她平安无事的法子!
辽州军帐中。
袁逸轩的脸色大变,厉声道:“为何要延期?趁如今王师兵士气大减,便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仇定也劝道:“王爷,末将以为袁将军说的对,为何这个时候您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燕修仍是那句话:“等三天!”
婳儿若真的在燕淇手中,三日内他必会收到消息。他已伤害过她一次,决不能不顾性命再让燕淇伤害她!
他再不逗留,大步走出军帐,袁逸轩愤恨地将手中的旗标丢在地图上,抬步就追出去。
“我听说昨日平阳侯来了,莫不是他同王爷说了什么?”
燕修的步子未止,袁逸轩跟在他身侧又道:“是不是和方婳有关?事到如今,王爷却被感情所累,难道忘了我们付出的一切吗?这件事由不得王爷,我会下令东进!”
“袁将军!”燕修侧目看向他,沉声道,“今时今日你肯出兵反梁,无非是为了给挚爱报仇,那么你更该理解本王!本王不愿若干年以后再来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不愿日后再来后悔当初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
一番话,说得袁逸轩心中一震,片刻,他才冷冷道:“欢儿的仇,逸礼的仇,我早已等不及了!王爷无法体会我的痛!”
袁逸轩转身便要走,燕修回头看向他,嘲讽道:“本王怎会不懂?你看着亲弟弟死在眼前,本王也曾亲眼看见母妃被生生绞死!将军的痛,本王感同身受!”
袁逸轩的步子蓦地止住,他不可置信地回身看着他。他所知道的是柳贵妃被赐白绫三尺自缢,燕修却说柳贵妃是被绞死。
是容氏吗?
燕修转身朝他走去,眉宇间淡化了愤怒,渐渐露出了担心忧虑:“请将军给本王三日时间,三日后,全军单凭将军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