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阵颠簸,容止锦的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在车壁上,他龇牙咧嘴地醒来。
这里是哪里?
容止锦的眼睛撑了撑,很快就看见了坐在他面前的陵王。陵王见他醒来,笑着道:“小侯爷可算是醒了,你若再不醒来,本王差点就要杀了那将你打昏的侍卫了,真是不知轻重!”
容止锦一手本能地抚上后颈项,怪不得还这样痛!
他随即咬牙道:“你的人把我打昏了?”
陵王并不想掩饰,点头道:“若不那样又怎将你从越州城救出来?”
“我们已经出城了?”容止锦脱口问着,本能地转身掀起了车帘,外头一片绿色盈盈的原野,他们的马车此刻更行驶在官道上。他心中一个激灵跳起来,立马冲出马车去。
“侯爷!”陵王的脸色一变,忙跟着出去。
马车被迫停下了,陵王从车上下来,见容止锦的脸色低沉得厉害。他前后看了看,看来陵王带着自己的军队打算回陵国去。
容止锦回头见陵王朝自己走来,他忙问:“方……贵妃娘娘呢?你们有没有看见贵妃娘娘?”
陵王蹙眉摇头:“没有,后来就没见她了。”
容止锦立马想起当时他冲进袁逸礼营帐的时候就不见方婳了,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伫足片刻,突然又往回跑去。
陵王大声道:“拦住他!”
几个侍卫很快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容止锦厉声道:“滚开!谁敢拦住我!”
陵王的声音不紧不慢自身后传来:“本王也是为你好,眼下越州已经沦陷,你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容止锦用力咬着牙,袁逸礼死了,依方婳的性子一定不会离开越州的!说不定那时他进去,方婳刚好出去找他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容止锦都深信她还在越州!
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
陵王眼看着侍卫们拦不住,他的眉头紧蹙,千辛万苦把他带出越州了,他又怎么会允许他就这样回去!他使了个眼色给侍卫,侍卫会意,上前就又一掌劈在容止锦颈后,随即利落地接住了容止锦倒下去的身体。
重新被带上马车,车轮轧轧的声音传来。
容止锦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广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同样的戏码用两次,这陵王看起来还真不算个聪明人。可容止锦却学乖了,刚才那个侍卫的手劈下来的时候他稍稍转过了一点,是以那侍卫根本就没把他打晕,他自知面对千军万马硬闯不出去,只好暂时忍着。这陵王看架势是要将他送回长安去,他可不要回去!
果然在夜里扎营的时候容止锦就等到了机会,陵王留下一个侍卫在马车外看着他就带人离去。
容止锦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迅速放到外头的侍卫,转身就溜进了林子里。
等陵王发现时,容止锦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长安,皇宫。
御书房内传出“砰”的一声响,钱成海站在外头摇头叹了口气,今天已是第四次了。
“公公,太后娘娘来了。”宫女在一侧小声提醒着。
钱成海回头,见太后扶着容芷若的手急急走来,他忙迎上去行礼道:“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必多礼了,皇上在里头?”
钱成海点头道:“是,自早上收到飞鸽传书后,皇上的心情就一直没见好过,也不见任何人。”
太后的眉头微蹙,开口道:“去开门。”
沉重殿门被打开,太后松开了容芷若的手独自入内。容芷若伸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了一眼,并未瞧见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她不免有些失落,忙拉着钱成海问:“钱公公,皇上还好吗?”
钱成海勉强笑道:“应该没什么事,姑娘不必牵挂。”
容芷若点点头,她随即又想起容止锦,甚久不见他了,也不知他在云州过得好不好。
太后缓步入内,见燕欢坐在敞椅上,一手扶额,脸上无一丝笑意。
“哀家听钱成海说前方来消息了,皇上怎么不高兴?”
燕欢抬眸看向太后,嗤笑道:“轩辕承叡未带人从后面堵截叛军,现下钱广延已死,越州失守,母后叫朕怎么还笑得出来!”
太后大吃一惊,忙上前一步道:“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已经和西楚太子订下合约了吗?他竟然言而无信?”
燕欢愤怒地站起来,她的声音冰冷:“眼下不必考虑轩辕承叡,袁将军才是棘手的,越州失守,他便可一路东行,朕的那些皇叔们一定不会选择殊死抵抗折损自己的兵力!”
太后被她说得冷汗涔涔,颤声道:“那……那怎么办?”素来高枕无忧的太后在这一刻才又突然感到了危机。
自从柳家倒台,宫中再无人能撼动她们的地位后,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了。
燕欢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咬牙道:“九皇叔还活着,他还活着……呵,看来感情在他心里真的不算什么!”
太后不知她在说什么,蹙了眉才要开口,却见燕欢抬步行至窗边,目光远远看向外头,低声道:“九皇叔若真越过湛江,那就看他怎么堵住悠悠之口,朕还健在,他这摆明就是阴谋篡位,即便他顶替朕坐上这把龙椅又如何?照样被世人诟病!”
太后紧绷的脸色丝毫未见舒展,手中的锦帕已被拽得褶皱不堪,燕欢见她的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不觉回身问:“母后的脸色怎这样难看?身子不适?”
太后摇头,挣扎了良久,才咬着唇道:“哀家有一事,一直未曾告诉你。”
“何事?”燕欢见太后的脸色凝重,不觉皱了眉。
太后蓦地压低了声音道:“先帝……先帝也许真的留了遗诏。”
“什么遗诏?”燕欢的眸子一紧,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太后沉着脸道:“当年先帝一直中意九皇子……”
燕欢的心猛然一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不可能!皇爷爷当初分明已立下皇太孙!”
后来先帝驾崩,因为没有遗诏,按照惯例自然是有皇太孙登基称帝。此刻听太后这样说,燕欢完全不敢相信。
太后紧张道:“哀家也不能确定,只是怀疑,也许没有,没有才好……”
御书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燕欢愣愣地站着,她心中清明,倘若先帝真的留了遗诏,那燕修做这一切便是理所当然。她的牙关紧咬,不,他应该没有,元白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曾提及过,倘若他当年真的带着遗诏出宫,元白不可能不知道!
燕欢缓缓转身,她蓦然又记起一事。
太皇太后仙去前燕修曾秘密入宫来,他明知那段时间她对他心存戒备,那他为何还冒险入宫?
燕欢的指尖猛地颤动,莫不是……为了遗诏?
先帝的遗诏在太皇太后手中?
太后见她不说话,她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些,遂叹了口气转身,才行至门口,忽而听得身后之人又问:“母后怎知皇爷爷中意九皇叔?”
太后的步子一滞,她随即回眸道:“先帝宠爱柳贵妃,又钟爱柳贵妃所出的儿子,这些整个大梁的人都知道。”
燕欢脱口道:“那又如何?皇爷爷可以喜欢他,却未必要立他为储!是哥哥做得不够好吗?皇爷爷不喜欢哥哥吗?”
太后的眼底泛起了一层晶莹,她急忙摇头:“不,你哥哥做得很好,只是你父亲去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
燕欢喃喃道:“那皇爷爷怎会……”她的话语一顿,似是猛地想起什么,眸华看向太后,皱眉道,“倘若皇爷爷真的有那种意思,那柳贵妃为何还要设计杀死哥哥让九皇叔成为储君?”
若真如太后所说,柳贵妃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当年替柳贵妃喊冤的呼声她不是没有听到,哥哥遇刺时,柳将军与九皇叔正好离开行宫,九皇叔声称是回宫却不曾回来,后来元白说他被人打昏了丢在车内,他醒来时发现他们在皇陵,只是当时碍于元白的身份无法出来作证。但仅仅只是这些便已足够,柳将军没有不在场证明,柳贵妃有动机!
而她与母后,只需要听到元白的话就断定哥哥的死于九皇叔和柳家有关!
这么多年她也一直这样认为,可她从不知道皇爷爷中意九皇叔的事,遗诏,当真有遗诏吗?
太后已再次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燕欢,她开口道:“即便当初先帝有此想法,想来柳贵妃也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做出那种令人发指的事来。你大约不知道,当日先帝召见柳贵妃,听里头侍奉的宫女说,先帝还把药盏直接砸在了柳贵妃的身上,可见对她有多失望。”
燕欢的眼底掩不住的讶异,她突然又道:“既如此,为何幕后觉得皇爷爷临死前可能留下了遗诏?您找过?”
太后没有否认:“是,哀家的确找过,但是没有找到。先帝驾崩已是柳贵妃死后两年,你们于他来说是孙子辈,隔了一代总比不上儿子来的亲,他早从失去你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再者,他该也信了柳贵妃的事与你九皇叔无关,他要改立储君也不是没可能。只有哀家始终觉得那件事和九王爷脱不了干系!”
燕欢的脸色铁青,看燕修如今做的种种,他不就是要皇位吗?她也愿意信母后所信,就是燕修害死了她的哥哥!
可眼下,若是没有遗诏还好,倘若燕修手中真的有遗诏,那事情可真就复杂了。
夜里,燕欢独自从御书房回至紫宸殿,她又收到了前线传来的密信。
信中确认袁逸礼死于袁逸轩的手上。
她的手指一颤,信纸飘然从手中滑落,轻轻落在地上。
她一手扶着木窗自嘲一笑。
本就是她设计了这个结果,为什么再听到确信的消息时心里还是那样难过。
袁逸轩一定会很恨她吧?
她又何尝不是!
他们兄弟,一个两个都背叛她,把她的信任无情地践踏!
她的心碎逸轩知道吗?她的失望逸礼知道吗?
“哈哈——”她突然笑出声来,长夜漫漫,那笑声竟是这样凄凉悲伤。
玉策匆忙自外间入内,见她凄凉笑着倚在木窗边上。玉策疾步上前,低声问:“皇上怎么了?”
她回眸直直睨视着面前的宫女,突然道:“玉策,你后悔吗?”
玉策不解地看着她:“皇上,您怎么了?”
燕欢上前伸手握住了玉策的双肩,低低道:“后悔亲手杀了你妹妹吗?你后悔吗?”
玉漱……
玉策的心口一紧,玉漱从高台上掉下去拼命抓住她衣衫的情形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还有最后玉漱口吐鲜血,睁大了眼睛死去的模样……
她略低下头,掩住心慌道:“奴婢也曾后悔过,可在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还是会那样做。”
“为什么?”燕欢痴痴地问。
玉策毫不犹豫道:“奴婢是皇上的人,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哪怕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有些事不该世人知道的,他们就不该知道,天下太平是皇上所愿,也是奴婢所愿。”
“你不恨朕吗?”
“奴婢不恨。”
“可是他会恨……”
玉策蓦地吃惊问:“谁?”
那一个却不愿再说,推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入内室。
玉策迟疑了片刻,终是转身跟进去。
光启二年五月,沧州、越州相继失守。
袁将军的军队一直横扫大梁整个西部,五月中,起义军打着匡扶大梁正统的口号往东行进,更是拿出了先帝遗诏。
沿途官员见此,纷纷归降。
消息传入长安,闹得人心惶惶。
未下早朝,太后便已早早在紫宸殿等候。
燕欢的脸色不见好,之前的担忧都成了真。
太后未开口,便闻得她道:“母后还是先回去吧,朕换下朝服便要去御书房召见几位重臣。当年皇爷爷也不过是错信了九皇叔,您也不必怕,这件事朕会解决。”
“你打算怎么解决?”太后不甘心地问。
燕欢沉着脸,说实话她心里也没有底。
外头,钱成海匆匆入内,禀报道:“皇上,晋王殿下求见!”
燕欢吃了一惊,蹙眉看向太后,太后的脸上也有疑色,不禁道:“他来干什么?”
钱成海低头道:“晋王殿下说,带了一个人来见皇上,称皇上一定会高兴的。”
“传。”她吐出一个字,随即转了身入内,由玉策伺候着更衣。
厅内,晋王见燕欢出去,忙上前来行礼。
燕欢虚扶了他一把,道:“眼下这个时候四皇叔怎会来长安?”藩王无召不得回京,晋王这个时候来,莫不是见她帝位不稳吗?
晋王却是笑着道:“臣在越州时遇见了一个人,臣知道皇上定是思念得紧,所以特意给皇上送来。”他拍拍手,一个侍卫将一人抱着入内。
燕欢的目光瞧去,侍卫怀中的女子紧阖着双眸,她早已一眼认出她来。
是方婳!
怎么可能?燕修还活着,他不是没有救她吗?
她的神色紧拧,疾步上前一把摞起了方婳的衣袖,手臂上的守宫砂早已消失。燕欢不觉讶异,片刻,她才暗自冷笑,她当时真是昏了头了,千娇百媚是他下的毒,他怎么会没有解药!
晋王见她的脸色大变,以为是她知晓了贵妃与礼部尚书的丑事,想着袁家是不能翻身了。他张了口正要说话,却听燕欢道:“四皇叔长途跋涉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来人,送贵妃回宫!”
她现下还想不明白既然燕修与方婳都没死,他们又怎会不在一起?不过眼下,她有方婳在手,无异于握住了一张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