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就在燕修的身后,他转了身,方婳的眸华一抬,悄悄看他一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走过的地方竟有血印。
方婳扶着门的手一颤,她仔细看了看,见房间内到处都有印子,她这才发现他来时居然未穿鞋!
“等一下!”她不顾外头的容止锦,反手将门闩顶上,抬步往前道,“你的脚……”
“没什么事。”他看也未看,一手推住了窗户。
方婳咬牙上前拉住窗户道:“什么没事,都出血了!你等下,我有药!”那还是容止锦说扭伤脚的时候她去药房拿来的,什么都拿了一些。
将他推到在床榻上,没有纱布,只能先撕了他的长袍将他受伤的脚裹上。燕修的俊眉紧蹙,她低声道:“衣服反正烧破了。”
他不说话。
她低头替他细细地包扎,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叫我什么?”
他的指尖微颤,此刻才想起来情急之下竟然破了口!燕修的眉目幽深,却是道:“我没有叫你。”
什么没有叫呀!
方婳的眸华一抬,落在他略带着苍白的容颜上,窗台处的那盏琉璃灯照得半室旖旎,她见他脸颊稍稍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绯色,方婳的神色紧绷,憋着气道:“你叫了婳儿!”
燕修铁青着脸,一本正经地道:“没有,我说的是火。”语毕,他自顾站了起来。
方婳傻愣在了当场,是吗……他说火,她却听成了婳儿……
天啦,还有比这更丢人的自作多情吗?
她的脸瞬间烫得更厉害了,像是整个头都被按在火上烤。方婳低着头站起来,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衣裙,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燕修拉了她一把,她的另一手撑在他的身上。
掌心触及他敞开的衣袍内的肌肤,浑身似有激流涌过,掌心下,像是碰到了什么,她本能地睨了一眼,那是一道疤,整齐的切口,分明已是完全愈合,她却仿佛是见了汩汩而出的殷红之色!
就像是她握着利器刺入他的身体!
那样真实的场面和感觉!
方婳吓得忘了呼吸,森冷惊慌的感觉一直从脚底板爬上脊背,宛若被一双手狠狠地扼住了脖子,难受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眸华,他深邃墨瞳里闪着幽幽光亮,见她站稳,他松了扶住她的手,径自扯了扯袍子,未朝窗口走去,而是大步上前将房门打开。
容止锦仍旧低沉着脸站在外头,见他出来出拳就打过去,燕修伸手握住袭来的拳头,容止锦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说要我看着她别让她接近你,你这什么意思!”
“发生了什么事?”
暗卫见燕修大半夜衣衫不整冲进方婳的房间,挣扎着才终于去告诉华年成,是以华年成这才姗姗来迟。
燕修淡淡扫了他一来,一言不发地推开容止锦的手就离去。
容止锦欲追上前却被华年成拦住了,他气得回头瞪着看向方婳,方婳此时的脸窘迫得跟只红苹果一样,哪里还管容止锦瞪不瞪她?
那一个却冲进她的房里去,指着她的鼻子道:“你知不知道他……他……”
“我知道,我自作多情可以了吧!”她头脑一发热,也不管容止锦要说什么,自己一心只想着人家分明是说火,她怎就无耻地听成了“婳儿”!
容止锦的眼睛蓦然撑大,什么?她还自作多情了?
他被噎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华年成折回时,燕修已换了衣服,正坐在床边将缠在脚上的布条取下。华年成的脸色大变:“王爷受伤了?”
他淡淡道:“没事,出去的时候不慎划到了。”
华年成细细看一眼,幸好口子不深,他重新给他上药,一面问:“您怎么会在方姑娘房里?”
他显然不愿多说,只含糊道:“一个误会,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华年成却不走,半晌,又道:“王爷……”
“我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他的话语寡淡。
华年成无奈,只能点了头出去。
燕修缓缓躺在床上,回想着她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为何叫她婳儿的样子,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今晚要不是闻得她的惊叫声,他也不会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他不应该去的,不应该去。
脸上的笑容瞬间敛起,他侧了身,目光瞥见内侧的锦盒,他的指腹掠过锦盒上精美的浮雕,随即将它抱入怀中,长长叹息一声。
方婳整宿都没睡,一闭眼就是燕修冲进来的样子。
还有他身上的那道疤,掌心下的触感那样真实可怖,如同一个梦靥,一次一次击溃她平静的心。
天未亮,她就干脆起来将自己着了火的衣服拿来改一改,将底下一圈剪掉,重新缝边。
窗外的天色开始蒙蒙亮起来,她探出头去看了看燕修的房间,没有灯,果真是睡了。她不免叹息一声,真是奇怪,人家都没记着,怎么她就那么别扭呢?
容止锦从房内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方婳从厨房吃了东西回来。这几日厨房的东西一直不会少,想来是那些“家丁”的功劳,方婳不想去追究,抬眸就见容止锦办倚在她房外的廊柱下。
她远远站着,见他抬手欲敲门,又停下了,又抬手,又停下。
“你干什么?”她实在忍不住就开口问他。
容止锦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转身,尴尬道:“你想吓死我吗?”
方婳哼了一声,只问他:“吃过东西了吗?”
他摇头道:“不吃了,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方婳直面着他道:“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走吧。”
她转了身,他忙问:“去哪里?”
“这里风景不好,去那边,我看见几簇花开了。”她伸手一指,容止锦果真见墙角边的花开得灿烂,却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侧已是燕修的房间。
他跟上前,见她停下了步子转身,他忙一本正经地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我就不明白他就那么好吗?你非得倒贴上去?”
方婳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话被他这么说出来,她的心情立马就糟了,咬着牙问:“你说谁啊?”
容止锦愤然道:“还能有谁,你别再我面前装糊涂。”
方婳似恍然大悟:“哦,你说王爷啊!”她特意将“王爷”二字拉得很长。
容止锦脱口道:“不是他还能有……呃,你说谁?”
方婳不与他拐弯抹角,从容地与他对视,道:“那个臭脾气是王爷。”
容止锦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谁说的?”
“带着一群侍卫,出手那么阔绰,还说他爹在大梁就没怕过谁,你们真的以为我傻吗?不怕任何人的除了皇上,还能有谁?”方婳的声音说得尤其大,她知道那边房间里的人一定是听见了,她就是来说给他听的!
容止锦到底动了容,变了脸色道:“就……就算他是王爷,那又怎么了?”
方婳愤怒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分明就认识他!他是王爷你是侯爷,那你当初看见他为什么不说?在我面前演什么戏?”
容止锦被问得额角冒出了汗,忙解释道:“我那是……是……”
“是什么?”方婳径直往前一步,掩住心口的慌张,大声问,“是因为我也认识他?”
容止锦大惊失色。
房门被一把推开,燕修一袭纳白长衫长身玉立在门口,他的眸华淡淡看向方婳,冷笑道:“是因为本王的身份,你该知晓大梁内乱,袁将军叛变,而袁将军背后之人就是本王。他故意不认本王自然是想保护你,你不说,本王还没认出他就是平阳侯。”
方婳一张脸瞬间变了,她还以为他们故意装作不认识是因为她也认识他,没想到完全不是这样?
她还想着事情闹大了,他们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可怎么会是这样!
她下意识地看向容止锦,容止锦的脸色难看,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燕修的话锋一转,厉声道:“既然真的是平阳侯,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来人,把他二人给本王拿下!”
方婳这才恍然大悟,脱口问容止锦:“所以那个根本不是你师父?”
容止锦只好顺着她道:“当日在溪边,我见你被羽箭指着,我不敢说破。”
说话间,他们已被暗卫团团围住,方婳被钳住,容止锦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束手就擒了。
“押下去。”燕修的目光自方婳身上移开。
方婳和容止锦被带了下去,华年成从一侧出来,他之前提过多次要将容止锦看押起来他都不愿,如今他不惜自爆身份也不愿方婳知晓曾经与他相识。
“王爷这是何苦?”
燕修转了身,低声道:“让人收拾下,明日回沧州。”
“可是您……”
“我已经没事了。”他打断华年成的话,径直抬步入内。
方婳与容止锦被关在房内,暗卫前后门窗都把守住了。
方婳拉着他便问:“他就是九王爷?”
容止锦点头。
她又道:“所以,你昨晚本来是想告诉我他的身份?”
容止锦无奈,再次点头,顺便趁机解释道:“我与他见面不多,我以为侥幸他不会认出我来。”
方婳的脸上再无理直气壮,她的神色黯然,叹息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自作聪明!”
容止锦装作无谓地摆摆手,心下却是暗道:方婳,你这是太聪明了好不好!
竟然猜到她与九王爷相识!
容止锦此刻想起来仍是一身冷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方婳咬着唇,“他是不是想拿我们威胁皇上?”
容止锦一脸纠结,方婳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不过他是容家的人,说不定还真会被拿来当做人质。
透过门窗都能看见暗卫们笔直地站着。
方婳低声道:“不然,你一个人先逃吧?”
“我?”容止锦嗟叹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们那么多高手在,哪轮得到我逃出去!”
“那你师父呢?”
“走了。”
“那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容止锦迟疑片刻,觉得这种事也不必骗了,便道:“那冒充我师父的人叫华年成,是我师父的大哥。”
怪不得他们这样熟门熟路!
方婳不免起身道:“可这不行那不行,难道真的要留下来等死吗?”
外头,燕修突然来了,暗卫欲行礼却被他拦下,他静静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谈话。
容止锦挫败道:“暂时想不出法子来,你坐下吧,好歹保存点体力,别真要逃出去的时候你就没了力气。”
方婳听话地坐下,她猝然问:“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容止锦忙道:“应该……不会吧,他没见过你呀!”
闻言,方婳才松了口气,她叹息道:“只是皇上回长安去了,我们却在幽州,他要怎么救我们?”
她的话落,房门骤然被人推开,她抬头见燕修疾步入内,他的目光却不看方婳,径直行至容止锦面前,脱口问:“燕淇回长安了?”
容止锦一怔,他蓦地想起什么,脸色骤变。
燕修快速转身出去,沉声道:“告诉华年成,叫他马上收拾,我们现在就去沧州!”
一个暗卫领命下去了。
方婳忍不住站了起来,她的目光回看向容止锦,她又说错话了吗?
看容止锦的脸色,应该是的。
方婳此刻什么也顾不得,直接拉住燕修的衣袖问:“你去沧州做什么?”
燕修不答,一侧的暗卫忙上前来推开方婳的手,眼前的男子已大步离去。
方婳重新被关在屋子内,她整个人紧张不已,抓着容止锦的手臂问:“是不是我闯了祸会害了皇上?侯爷,是不是?”
容止锦心里也乱得很,皇上是秘密回长安的,现在却被燕修知道了,他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总觉得不会有好事!
方婳用力绞着双手,她突然问:“你身上有兵器吗?”
“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
容止锦这才想起来他有把匕首随身带着,刚才被关进来的时候那些人也没搜身,他拿了出来,方婳一把夺过去藏起来。
“你干什么?”他开口问一句。
方婳转身打开了房门道:“我要见你们王爷,我有话要说!很重要的话,你们要是不让我说,到时候出什么事你们谁担待得起?你吗?还是你?”
两个暗卫被她问得面面相觑,方婳咬牙道:“我有情报,来换我和侯爷的命!”
暗卫对视一眼,到底是默认了。
燕修正收拾东西,外头传来暗卫的禀报:“王爷,方姑娘说有情报要告诉您。”
暗卫的话刚落,方婳径直冲了进去。
燕修的俊眉微拧,她都失忆了,还能有什么情报给他?她却从容道:“这个情报只能告诉王爷一人。”说着,径直关上了房门。
她转身,见燕修的手中正拿着那只红木锦盒,她愣了下,随即大步上前。
燕修启唇问:“你想说什么?”
“放我和侯爷离开。”她说着,飞快地从袖中抽出匕首,褪下刀鞘径直抵在他的腰际。
他吃了一惊,手上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盒盖打开,里头的东西翻了出来。方婳下意识地看一眼。
竟是一方帕子。
又不似寻常帕子,这一块纯粹便像是从衣服料子上剪下来的一样。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似痛非痛,那种感觉却是无法言表。
手上一阵颤抖,匕首划破轻薄的衣衫,他本能地低下头。
记忆中,她拔出匕首刺入他身体的情景愈发的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