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成海已急急离去了,韦如曦在外头站了片刻,宫女璃儿小声问:“娘娘,还进去吗?”
韦如曦这才回过神来,忙抬步入内。
燕淇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婳的脸看,此刻闻得有人和韦如曦行礼,他才回过神来。韦如曦朝他屈膝道:“臣妾参见皇上,婳妃姐姐还没醒吗?”
燕淇“唔”一声,浅声道:“你怎来了?”
韦如曦缓步上前,细细看了床上女子一眼,叹息道:“臣妾也是担心所以来看看,太医怎么说?怎的好端端病得这样严重?”她的目光流转,有意无意看了燕淇一眼,试探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燕淇蹙眉睨着她,低声问:“曦儿何出此言?”
“哦……没什么,臣妾就是随口一问。”韦如曦悄然将目光移开,看来皇上并不知道袁大人见过婳妃的事,那……她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弄巧成拙。
燕淇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一个太监匆匆自外头入内,低头道:“皇上,袁大人求见,已在御书房等您了。”
燕淇点着头起身,吩咐了宫人们好生伺候,又看向韦如曦,只听韦如曦道:“臣妾再留下陪陪婳妃姐姐,皇上慢走。”
他到底也不再说话,径直大步出去。
袁逸礼随燕淇入内,御书房的门被人合上,燕淇拂袍转身,沉声道:“何事?”
袁逸礼的脸色低沉,低头道:“我们派去的人和他们在西北边界的地方交手过,但……还是未能拦住,眼下他们已入西楚国境了。”
“混账!”燕淇怒得将御案上堆得如山高的奏折狠狠拂在地上,袁逸礼心头一震,忙跪下道:“皇上息怒,是臣等办事不利!”
燕淇朝地上之人看了一眼,深吸了口气,才道:“起来,给朕加派人手暗中监视各位王爷,西楚即便是要利益也不至于来杀朕,朕死了,难道这皇位还能便宜他轩辕承叡吗?”
袁逸礼忙道:“皇上英明,臣已派人前往各属国,哪位王爷若是有异动,我们的人马上回知晓。”
闻言,燕淇的怒意才稍有缓和。他将脚下的一本奏折踢了一脚,往前坐在梨花木敞椅上,袁逸礼迟又开口道:“九王爷的事皇上打算怎么办?”
他的手指均匀地敲打着桌沿,从容道:“暂不发丧,免得朕的那些皇叔们又有话要说!”
“是。”袁逸礼点头,如今正是特殊时期,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潋光还是没招?”他抬眸问道。
袁逸礼应声,随即道:“臣会盯着此事,叫刑部那边加紧讯问。”
燕淇的身子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抬手轻揉成眉心,他的双眸轻阖,低语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袁逸礼告退出去,行至门口,却又忽而站住了步子,他回头看了燕淇一眼,动唇,仍是缄口。
悄然从御书房退出,袁逸礼的心情却说不出的复杂难受。遥遥望见钱成海快步过来,他叫住他:“钱公公。”
钱成海笑道:“原来是袁大人,皇上在里头吗?”见袁逸礼点头,他便要进去,袁逸礼伸手拦住他道:“公公还是稍等片刻,皇上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是有什么急事吗?”
钱成海忙道:“哦,也不是急事,皇上要奴才把昀姑娘的东西都带回宫来,奴才已让人送去静淑宫了,特此来回禀的。”
袁逸礼幽沉的眸子微微亮了,他低声问:“我听闻婳妃娘娘前些日子病了,现下可有好些?”
太监叹息着摇头:“太医日-日都去把脉也不见好,皇上才去了娘娘宫里探望呢!太医们连病因也找不出,一说是照顾太皇太后劳累的,又说是思念昀姑娘,还说也许娘娘自小身子弱……皇上还动怒了。哎……大人,袁大人?”
“哦。”袁逸礼猛地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还有事,先出宫了。”
“大人慢走。”钱成海行了礼,转身走到御书房门口,继而又想起袁逸礼的话,到底没有进去,静候在御书房外。
袁逸礼行了一段路,便闻得容止锦的声音传来:“哟,这不是礼部尚书吗?”
袁逸礼睨他一眼,他玩弄着腰际的环佩,步履生风地走来。袁逸礼不想与他说话,径直往前走去,偏那一个追上来,笑着道:“我看大人的心情真好,有些人都命在旦夕了,你倒是快活似神仙!”
容止锦每次和他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不过这一句,说得袁逸礼的心口一震,他下意识地脱口道:“婳妃娘娘的病真的这样严重?”
果然是承认了!
容止锦之前以为是燕淇不让方婳出宫所致,可在静淑宫得到了答案。不是燕淇,那是谁?那****出宫时正好碰上袁逸礼,他嘴巴大便同袁逸礼提过,看来真是这混蛋去找过方婳!
“你去看过她?”袁逸礼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又问。
容止锦不笑了,冷冷看着他道:“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良心发现也想去看她?不过可惜啊,袁大人是外臣,哪能去看娘娘呢?”
袁逸礼被他损得说不出话来,容止锦一把将他推住,咬牙问:“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他同方婳说的那些话自然不能告诉容止锦,袁逸礼伸手推开容止锦的手,“这个侯爷没必要知道。”
容止锦气急,忿然道:“那我告诉皇上去,说你谋害皇妃,到时候刑部的酷刑一上,看你招不招!”
他果真说走就走,袁逸礼没有拦住他,只冷笑着开口:“侯爷只管去,到时候我要是真的招了,怕是死的也不止我一个。”
容止锦的步子骤然止住,他吃惊地回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侯爷那么聪明,我什么意思你自然懂。”
袁逸礼在暗示他方婳做了一些被皇上知道了会杀头的事吗?容止锦两条好看的眉毛打了结,他思来想去,莫不是她脸上的疤?这样一想,他顿觉豁然开朗,鄙夷地看着他道:“你以为就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她的事我全知道!要不是本侯帮她掩饰,她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袁逸礼的容色一僵,是吗?她同燕修的事连容止锦都知道?她告诉容止锦的?他的脸色骤青,胸口的怒意突然如潮水翻涌,她的秘密他竟不是唯一知道的一个?真是可笑,他居然因为这个生气了!
袁逸礼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容止锦得意地瞪着他,还不忘大吼道:“别以为就你知道!”
吼完,他才猛地想起一件事,那方婳为什么要告诉袁逸礼伤疤的事啊?是被袁逸礼发现了?可袁逸礼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他们有过亲密接触?
容止锦的脸色渐渐难看了,一定是袁逸礼那混蛋主动的,那混蛋,看他不去收拾他!他愤愤地卷了衣袖要追上去,身后却传来宫女的声音:“侯爷!侯爷您等一等!”他不悦地回眸,那宫女跑得气喘吁吁,“太后娘娘请您去延宁宫呢,说忘了和您说点事儿。”
容止锦悻悻地转身,是太后姑妈有事,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去了。
西楚大兴宫。
一人身着灰褐色的衣服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轩辕承叡的目光狠戾,直直看着地上之人问:“你不是说那毒只有你一个人有解药吗?”
地上之人艰难地咽一口唾沫,颤声道:“小人……小人的确这么说……”
“那为什么东梁皇帝还活着!”轩辕承叡的话语骤冷,脸上无一丝笑意,“你的疏忽,还让孤差点回不来。”
灰衣男子蓦地一震,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句“太子饶命”尚未破口,轩辕承叡大步上前,抽出仇定身上的佩剑,挥袖如风,“嚓”的一声,那灰衣男子的脖颈已被精准地割开。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倒在地上。外头的侍卫忙进来将尸体清理掉。
轩辕承叡未看一眼,回身将长剑一抛,仇定接住,飞快地拭去血迹,利落地收入剑鞘,这才上前道:“殿下息怒,消息还可以再等等。”
轩辕承叡的眼底肃杀,沉声问:“人什么时候到?”
仇定略一思忖,才道:“不出半月,必会到。”
轩辕承叡突然大笑起来,大掌拍打在仇定肩膀上,开口道:“看来仇将军迫不及待了?”
仇定抿唇一笑。
二人正说着,便见一个宫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下道:“太子殿下,昀姑娘……又砸光了屋内的东西,还说……说……”
“说什么?”
宫婢咬着牙,才道:“还说您若再扮缩头乌龟不去见她,她就砸到您倾家荡产为止。”
宫婢的话才落,堂上之人已朗朗笑出声来,揉着眉心无奈道:“你传令下去,把能砸的全部搬去她的卧室,让她砸到手软。”
宫婢一阵愕然:“殿下,这……”
“这什么?还不去办?”他的口气硬了些,眉宇间却仍有笑意。宫婢忙下去了,也不知那位昀姑娘几世修来的福气,这般闹腾,太子竟然也不生气!
仇定朝门口看了眼,低问:“殿下真不去看看吗?”
轩辕承叡却是转身道:“孤还有大事要办,仇将军,你带人去接应他们。”
“是。”仇定正了色,大步出去。
夜风入帘栊,吹得窗棂上的福袋摇曳不止。
因着方婳病了,燕淇听从宫里几个老嬷嬷的话特地命人系上的。
守夜的宫女支颔靠在外间桌面上,忽而闻得窗户“吱呀”一声,随即空气里有什么东西飞来,“啪”的一声打在她的颈项,宫女直接倒在桌上。
珠帘碰撞摇曳,那人影已入了内室。
角落里的琉璃灯点着,暗黄的光晕打在床上女子虚弱苍白的脸颊,瞧着让人生出几分心疼。袁逸礼悄然坐下,叹息一声探上她的脉。
脉象虽弱却平稳,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太医说不知为何会高烧不退,他却知道。
九王爷死了,她也不想活,却愧疚被轩辕承叡带走的苏昀,她不能去死,没办法把苏昀带回来,所以就这样放任自己,做一个活死人。
可是,他后悔所做的一切吗?
他又能如何?那一个是害死公主的凶手,是皇上和大哥最恨的人,而他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大哥的好弟弟!只要九王爷安分守己,皇上虽有心折磨,却也不至杀他!
“婳儿,你只看得到他,却不能理解我。”
他的大手悄然紧握住她的柔荑,将她拉起来拥入怀中,温热气息吐在她的耳际,他低声道:“我答应你,帮你去找昀姑娘,帮你把她带回来。西楚与我大梁开战已是迟早的事,届时我愿亲自挽缰上战场。”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掩住难过,继续道,“我还会带你去灵空寺,你可以收拾他的遗物。只要你醒来,这些我都会替你办到!”
怀中女子垂下的睫毛微微抖动,有泪自腮边滑落,她的声音嘶哑:“真的?”
他抱着她的手臂一颤,目光本能地看着她,她未睁眼,嘴唇也颤抖着,眼泪流得更多。其实她起初是真的昏迷着,可今日容止锦来时她就醒了,她知道燕淇在,便不愿相见。
燕淇没有错,燕修也没有错,他们都没有错,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去面对。
袁逸礼的嘴角似有笑意,轻轻道:“真的。”他终于也有一日,能做一些让她高兴的,能看她笑一笑,于他而言已是满足。
她的身体颤抖不已,他紧紧拥住她,“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我去求皇上,让我带你去灵空寺。”
“华先生……还在那吗?”
“不在。”
不在……是走了还是死了,她到底没有再问。
她始终不曾睁眼看他,他忍住心痛,又道:“日后,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她若要离开这里,他也会帮她。她若会留下,那他会让她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要让她得尽皇上的宠爱,母仪天下。
倘若……倘若她还念及他的好,会跟他走,那他将会用他全部的生命去爱她,再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她一直隐忍地哭着,燕修、燕淇,甚至袁逸礼,他们都待她很好,可她却觉得异常地累!
袁逸礼抬手替她失去眼泪,他的指腹有茧,微微有些粗糙,弄得她有些疼。她悄然别开脸,开口道:“你走吧,皇上若知道了,会罚你。”
连夜而来,得她这样一句话,他已万分满足。怕皇上罚他,那她起码还有一点点关心自己。袁逸礼的眼底徐徐又见了笑,抱着她的手却不舍得松开,今夜的僭越,也许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他的神色悲凉,心中暗自一叹,告诫自己:放手吧。
可冥冥之中,又像是有另一种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再待一会,就一会。
内室静谧,袅袅熏香漂浮在鼻息之间。
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二人都吃了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瞧去。一个宫女熟门熟路地进来,她一把推开珠帘往里头冲,她一看见面前的场景直接愣住了。
方婳尚未回过神来,便见袁逸礼迅速自床榻边离开,闪身至那宫女面前,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要!”方婳急着叫出来。
袁逸礼的眉头蓦地皱起,他觉得掌心下……像是有什么异常。
那“宫女”瞪大了眼睛,艰难开口:“混……账!是本……本侯!”
袁逸礼终于知道他握住的应该就是容止锦的喉结了!他撤了手,大掌忿然往后一握,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容止锦抚着脖子咳嗽一会,才理直气壮地反问:“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他说着,目光看向方婳,错愕道,“难道你们真的……真的有奸情?”
方婳被噎得一阵咳,忙道:“你别胡说!”
容止锦梗着脖子:“我胡说吗?那你们刚才还抱在一起,亲亲我我!”方婳愣住,却闻得袁逸礼开口道:“我就喜欢她又如何?侯爷若没半点心思,深更半夜又来这里作何?你是要喊人,还是装作视而不见?你要喊人,可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容止锦气急了,“还真没见过偷情还偷得这样理直气壮的!方婳,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居然看上这种人!”他愤恨地将胸口的东西拿出来,用力丢在方婳的床上,直接转身便要走,袁逸礼伸手拦住他。
方婳的目光落在身前的东西上,用锦缎包着,她下意识地问他:“这是什么?”
容止锦不悦道:“救你命的东西!你昏迷期间你脸上那条伤疤被折腾那么久,为保险起见我给你做了条新的!还以为你昏迷着,还我只要连夜来给你换,现下看来,你有的是帮手,不缺我一个!”
袁逸礼的心头一震,他猛地蹙眉回头看向方婳,她脸上的疤痕一如既往地丑陋,他屏着气问:“你脸上的疤是假的?”
容止锦惊讶地脱口:“你不是知道吗?”
方婳将面前的东西紧握在手中,低言道:“他不知道。”不过现下是知道了。
容止锦“啊”了一声,他咬牙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他真是榆木脑袋,竟会上袁逸礼的当!
“方婳,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来她没告诉袁逸礼呀!容止锦想解释,却被袁逸礼拉着往外走,他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袁逸礼低沉着开口:“该走了,外头的宫女快醒了!”
容止锦知道现下不能跟他闹,只能哀怨地跟他离开。出了静淑宫,他才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白日我没出去,就出去了一辆空马车。”
容止锦略有吃惊,暗道还是他的办法好啊。不过他随即又得意了:“那你现下又打算怎么出去?”
袁逸礼斜睨他一眼,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容止锦心里打着小算盘,开口道:“要知上回宫里出了刺客后,皇上命人又将外墙垒高,还加强了围墙周围的巡逻,你要是想跳墙就免了,不过你今儿运气好,遇上本侯,本侯有办法带你出去。”他说着,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侧树后,待出来,就变成了一个太监。袁逸礼看着有点印象,还是太后宫里的。
容止锦将手中宫女的面具和衣服丢给他,道:“本侯进来的时候是穿太监的衣服进来的,可进婳妃的寝殿不方便,才换了宫女的,现下出去两个人,正好一人一套。”
袁逸礼的长眉紧拧,他的意思是,要他打扮成宫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