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她?方婳倒是惊讶了,就算是找她,那为何不去静淑宫,他那样神通广大知道她这会要来紫宸殿吗?
被方婳这样一看,袁逸礼似猛地反应过来,他忙撤了手,那表情像极了握着的东西烫手得很,他飞快地将手藏于身后。
方婳猝然笑道:“大人是找本宫,还是恰巧就远远地看见本宫过来?不过本宫找皇上可有急事,先失陪了。”
袁逸礼快步拦在她面前,低沉道:“想去龙山行宫吗?”
方婳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侯爷告诉你的?”
他并不想掩饰,径直道:“我正要出宫,他急着跑出来,我一问,他就说了。”
怪不得!
方婳心中不悦,开口道:“那又如何?我帮阿昀收拾东西又碍着你什么事了?让开,我要去见皇上。”
他道:“皇上不在紫宸殿,现下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那我进去等他!”她说着上前推了他一把,他竟笔直站着,纹丝不动。方婳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眼底略微也有了怒意,话语也跟着沉下去:“我知道你要出宫去做什么。”
“做什么?我去帮阿昀收拾东西!”
他冷冷一笑:“当着是帮昀姑娘收拾东西吗?你确定你不是想去找九王爷吗?”
话落如锤定,重重敲击在方婳的心口,她不可置信地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之人,指尖有些颤抖,半晌,才咬牙道:“你……你胡说!”
“我是胡说吗?”袁逸礼的脸上竟有了笑意,却看得人心底生寒。他转了身,信步往一侧走去,方婳愣了片刻,此刻也只好无奈跟上他的步子。她了解袁逸礼,在他说出她要去找燕修的话时她便知晓,任何解释掩饰都已是徒劳。
可她就是想不明白,袁逸礼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见她不动声色跟了上来,也不回头,脚下的步子倒是更快了。方婳心底紧张,见此更是烦闷,拎着裙摆跟上他的步子,他转了个弯,悄无声息闪进一侧的院落。
进去了,方婳才知这座宫殿还空着,眼下也没什么人,倒是说话的好地方。常青藤盘根交错地攀爬在宫墙上,将日光懒懒地遮去几许。袁逸礼于廊下一站,回过头来看着方婳。她被他看得心虚不已,只好举步朝他走去。
他突然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拽过去,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只觉得身子一旋,被他的大手按在凭栏处坐下,他的双手继而握住她的削肩,眸光骤青,一动不动睨着她。
方婳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动了动身子,他的力气大得很,她只好气道:“你干什么?放开!”
他无视她眼底的慌张与挣扎,深邃眸子里竟有几分遗憾:“他竟那样好吗?为了他你愿意抛弃一切吗?我多少次警告过你要离得他远远的,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你还要做那样的事?”
自洛阳一行后,袁逸礼已甚少会对她用这样恶劣的态度了。此刻连番问话,让方婳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里去答。
她的肩膀被握得生疼,吃痛地皱眉,闻得他又道:“皇上待你还不够好吗?”
她一愣,这句话倒是听清了,忙摇头道:“皇上待我很好。”舍弃了韦如曦要立她为后呢,还能不好吗?
袁逸礼越发生气,清辉目光此刻也隐隐含了赤色:“那你为什么就不知道珍惜!为什么还要帮九王爷?”
帮……
方婳的心头一跳,似猛地又想起那日在延禧宫,他与容止锦带着苏昀来看她那一次,她就觉得袁逸礼似乎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他那个时候就知道燕修在房内?
原本抓着他手臂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方婳紧张地问:“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他重重一哼,松开了握住她双肩的手,愤恨地一甩衣袖道:“昀姑娘说你伺候太皇太后时候弄伤了手,又要准备药,又要准备水。别说你就是真的伤了也不需要那么多药,何况那日一早我见你之时你的手上并无伤。你为什么要故意弄伤自己?你在掩饰什么?你的药到底给谁用?”
方婳震惊非常,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袁逸礼当日短短一面竟让他怀疑上了燕修!
他继续道:“试问这世上除了九王爷,还有谁能叫你这样帮着遮掩?你同侯爷要好,照理说多日未见,你不该对他只有片言只语。于是出宫后,我亲自去了一趟灵空寺,华先生虽掩饰得很好,可我知道,九王爷一定不在寺中了。”
她被他看得低下头去,手中的帕子紧紧地绕在指尖也不知痛。猝然闻得他厉声道了句:“他是乱臣贼子!”
“他不是!”她撑大了眼睛瞪着他,猛地从凭栏处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站着。
他似听到了颇为好笑的笑话,话语森冷道:“没有皇上传召私入禁宫,这还不是乱臣贼子?他骗得了你,却骗不了我!也就你蠢,竟会相信他!”
方婳连连摇头:“你胡说!他只是来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
“他那样告诉你的?”袁逸礼步步紧逼,她一退再退,撞上身后的围栏,半截身子几乎要翻出廊外。他眼疾手快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低头凝视她道,“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叫你对他那样死心塌地?”
方婳被他看得有些窒息,他却蓦地松了手,退开站定,一字一句道:“你不必出宫去找他,皇上知道他私入禁宫之事了。”
抛却先前的忿怒激扬,这一句显得那样平淡肃静,方婳的掌心顿时已渗出了涔涔冷汗。太皇太后出殡那日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原来她没看错,那****的目光就是看向她,偏她还安慰自己瞧错了。
袁逸礼负手而立,定定地开口道:“我是皇上的臣子,既是知晓有人图谋不轨,便不能坐视不理。”
有泪涌上,方婳的话语颤抖:“为什么?他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可他却还想带走你。”
“那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害你?你跟着他又有什么好处?从此亡命天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吗?为什么你就那样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你们能躲得了几时?”
他字字犀利,句句戳中方婳心中痛楚,她含泪道:“你不会懂的。”
他掩着心思,咬牙道:“我怎不懂?我只知道皇上才能给你平静的生活,他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可我只想要燕修!”
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哭着喊出这句话。
燕淇很好,温文尔雅,愿意给她荣华富贵,可他独独给不了她燕修。袁逸礼以为拼命地把她往燕修身边推就是对她的好,可他从没问过那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话语说得淡漠:“那日送殡队伍才出宫门,我就告诉皇上九王爷乔装在队伍里,皇上派禁卫军出宫。”
方婳的步子微微一滞,继续往前走去。
他的声音继续:“他中途离开,很快便有人接应。一场厮杀,禁卫军统领回来禀报,所有叛党皆除尽。”
她只恍恍听着他说“叛党”“除尽”之类的字眼,分明是想要离开的,可双腿也不知怎的,丝毫没有力气,一软便跌倒下去。难怪她提及华年成的时候燕淇那样愤怒,原来除却多年前公主的事,还有这次私入禁宫之事。
新仇旧恨,足以让燕淇动怒了。
疲软身躯落入那坚实的怀抱,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容颜上,残忍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那一刻,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走了两三步,再次重重地摔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们说好的,要一起离开这里,要造一座房子,带着小院儿,院子里搭起紫藤花架,她要陪他看书……
谁说燕修死了,他分明还在,她靠在他的怀里,那样恣意安心,她还能肆无忌惮地握着他的手,他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师叔,师叔……”
滚烫的眼泪自腮边话落,她努力睁开眼来。头顶青色帷幔是那样陌生,不是她的静淑宫,亦不是延禧宫……日光自轻薄纸窗后透出来,天还亮着,还是已是第二天了?
“醒了?”
熟悉的话语传来,方婳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靠在袁逸礼的怀里,而她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
原来他们还在之前的那座宫殿里。
她没有松手,没有推开他,嘴角是惨淡笑容,嘲讽道:“你说要我离他远一些,那你现在又算什么?我要去告诉皇上,说你冒犯我,看看皇上会不会杀你!”
他的眼底并未有怒意,淡淡的,竟像是含了一抹笑意:“是吗?那你就去告诉皇上。”
她若真是那样恨,那就去说,他绝不会解释,她若不想活了要拉他做垫背,他的眉头亦不会皱一下。
她心里只有燕修,只看得到燕修,所以才看不到他为她做的一切。
他总有意无意会期望时间能回到以前,回到她还是他未婚妻的时候,他一定不再那么蠢,一定会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她回避他的目光,悄然阖上眼眸。
袁家的人都恨燕修,袁逸礼为皇上办事,他没有错,他是忠臣。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害死燕修,为什么……
她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手臂悄然圈紧:“要回静淑宫,还是继续在这里待着?”
她的牙齿“咯咯”地响,半晌,才咬牙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等到那时候才说?”
他惨淡一笑:“我不想连累你。”一早说出来,方婳也脱不了干系。
她还在乎连累吗?
“你走。”
他的手臂微微一颤,脸上并无压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浅声道:“日后,也不想见我吗?”
她的眼泪流得更疯狂,日后……他害死了燕修,却还来跟她说什么日后!
“你……走!”
用力了全身力气吼出来。
袁逸礼掩住心中的痛,小心将她放在床上,又在床边站了很久,才终于转身离去。
方婳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行至门口的男子,脱口道:“等一等!”
他的步子一滞,眼底似有了笑意,忙转身看向她。她吃力地撑起身子,开口问:“潋光……潋光是不是根本就没去给太皇太后守灵?”
她这才想起来,他既是不想连累她,便一定有让燕淇不怀疑她的理由。是潋光,一定是潋光!她竟是到现在才想起来!
燕修受伤期间藏匿在宫中,若是潋光承认,袁逸礼便有办法让燕淇不怀疑她!
袁逸礼微微一愣,方婳已从床上下来,踉跄地走向他。他忙上前扶住她虚软的身子,她的小手无力拽着他的衣襟,哀求道:“你跟我说实话,潋光在哪里?你们把潋光怎么了?”
他到底没有否认,启唇道:“在刑部大牢。”
她的心头一惊,再是站立不住,他眼疾手快将她抱住,心疼道:“婳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这一刻,她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娘娘,只是一个他想要全心维护的女子。哪怕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他都不想看到她有任何危险!
方婳哭着道:“为什么?他死了还不够吗?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潋光?”
袁逸礼紧拧着眉心,沉声道:“皇上势必要找个人出来解释九王爷何以能在宫中逗留,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潋光也算不得清白!再者,皇上觉得宫里还有别的内应,势必是要潋光破口的。”
方婳心惊不已,钟秋灵的事潋光知道吗?她的呼吸声沉重,拽着他衣襟的手死死地不肯松,目光直逼向他道:“是我,你告诉皇上,是我!”
他的心口猛然收紧,脱口道:“是吗?就这样不想活吗?那昀姑娘呢?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与她情同姐妹,现在她强行被轩辕承叡带走,你也不管了吗?”
“阿昀……阿昀……”她喃喃念着,目光空洞。
跌跌撞撞走回静淑宫去,袁逸礼在暗中跟了她一路。
静淑宫的宫人们见方婳这个样子都吓得不轻,手忙脚乱上前去扶她。她已被人扶入宫去,袁逸礼仍是远远地站着不走,他垂于底下的手狠狠地握了拳,眼底沉着悲痛。
是他做错了吗?
可他真的只想她跟对人,只想她过得好。
方婳回宫便病了,太医每日来看,却始终瞧不出原因,她整天昏睡着,仿佛是不愿意醒来。
宫女在床边伺候着,转身时瞧见燕淇进来,宫女吃了一惊,忙朝他行礼。他大步上前,径直落坐在床边,伸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蹙眉道:“怎么还这样烫!一群饭桶!”
“皇上息怒!”
太医、宫人一大屋子的人都跪下了。
燕淇的目光落在刘太医身上,怒道:“是你的医术退步了还是没有给朕尽心?”
刘太医的脸色灰白,俯身道:“微臣不敢!实在是……娘娘的病来得奇怪,臣等不知何故,吃药也不见效……”
“皇上!皇上!”外头突然传来容止锦的声音。
钱成海拦住他道:“侯爷怎么突然来了这里?皇上……皇上在里头发火呢!”
容止锦哪里管这个,一把推开他就冲进去,钱成海追着进去。内室跪了一地的人,看来燕淇还真是气得不轻,他的目光朝床上之人看一眼,这才上前道:“皇上,臣听说娘娘病了……”
燕淇蹙眉咳嗽几声,打发地上的人都出去。燕淇这才不悦道:“上回的事你还不知道后怕,这是婳妃的卧室,你也敢乱闯?朕看你真是出息了!”
容止锦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上前跪下道:“皇上,娘娘只不过是要出宫一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和苏丫头关系好,现在苏丫头都走了,她出去收拾苏丫头留下的东西也是天经地义的,您怎就不同意?”
燕淇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那****说要去求您允她出宫去龙山行宫,我在外头左等右等都不见她来,直到宫门落锁也不见人,难道还不是皇上您不同意吗?”
燕淇不觉朝床上之人看一眼,皱眉道:“可她并没有来找朕。”
“啊?”容止锦讶然抬眸,“这不可能啊!”
燕淇叫了钱成海上前,问了,钱成海也说她没有去。容止锦一时间语塞了,这时,外头传来宫女小心翼翼地声音:“皇上,该给娘娘擦身子了。”
燕淇让宫女进来,容止锦回眸瞧去,见宫女端着水入内。她打湿了棉帕给方婳擦拭着手,待要擦脸时,只听容止锦大叫道:“别!婳妃娘娘最讨厌人家碰她的脸了!”
宫女被吓了一跳,忙转身看着容止锦。
容止锦理直气壮地道:“你伺候了娘娘那么久竟还不知道娘娘的习惯吗?”
方婳不喜人伺候梳洗,宫女自是知道的,此刻听容止锦这样说出来,忙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什么习惯?”燕淇低声问。
容止锦叹息道:“婳妃娘娘脸上有伤,最不喜欢有人伺候洗脸了,皇上您不知道?”
燕淇尴尬地低咳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我……”容止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眼珠子转了几圈才说,“苏丫头告诉我的!”
燕淇到底没有再追问,容止锦暗暗松了口气,目光再次看了看方婳的脸,那条假伤疤还完好地贴着,若再多几日擦擦脸怕是就要掉了,幸亏他今早想起这件事才非进来不可!
目的达到了,他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这样想着,便借口要去延宁宫告退了。
燕淇静坐良久,才吩咐道:“钱成海,你去一趟龙山行宫,把苏昀留下的东西全部带回宫来。”
钱成海应声出去。
行至外头,见韦如曦扶着宫女的手进来,钱成海忙行了礼。韦如曦问道:“公公这是急着去哪里?”
钱成海将燕淇吩咐的事说了,又道:“小侯爷说原先婳妃娘娘是要跟皇上说这件事呢,奈何不知怎的就没来,皇上还奇怪呢。奴才得先出宫办事了,奴才告退。”
望着钱成海匆匆离去的身影,韦如曦一双柳眉微拧,那一****似乎是看见过方婳,她隐约记得方婳是跟袁逸礼走的。她原先还以为袁逸礼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如今看来,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