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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那颜负痛,右肋鲜血长流,却丝毫也不惊慌。语声中霸气不改,将手一指阶下,道:“慕容缺,你要睁大眼,看看座上有谁。”
“我死了,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慕容缺眼前忽明忽暗,好不容易凝聚精神望去,只瞧见堂下不下百人,都是义军装束。而在东侧的,除了慕容淳,还有满怀悲愤的桓伊,以及双手被缚,悬吊在半空的聂云铮。
桓伊怒气难平,霍然将身立起,手中紧握了兵刃。阿那颜却是一个冷笑,眉尖上挑,无比轻蔑:“你等都中了我散功之毒,只要功力一个妄动,即刻七窍流血而亡。”
“你若不怕死,不妨上来试试。”
“如何?”她高声,举起案前一个长盒,旁若无人,瞧也不瞧慕容缺一眼:“有谁愿臣服于我,自愿服食噬心蛊。”
“这蛊虫身上,自有散功毒解药。”
“来日你等尽忠,我柔然举国高进,功成后封王拜相,绝不会亏待大家。”
堂下鸦雀无声,慕容缺盛怒,正待举剑将长盒劈落。却听得有人缓步上了高阶,一把拈起蛊虫服下,俯首道:“拓拔烈荒淫无道,我愿随千业教改朝换天。”
阿那颜早料如此,将眼横扫慕容缺,冷冷讥讽:“慕容将军爱国心切,这堂下第一个叛国奸人,怎么不见你拔刀相向。”
“你不杀他,我可封他为金叶使,来日统领三军了。”
阶下俯首之人称谢,眉目清秀的少年,和柳云一般无二的双眼,倔强狠辣的神气,此刻正抬眼望他。
没有旁人,正是慕容淳。
慕容缺错愕,恍惚里几乎不能立足,堂下众人却是蜂拥而来,在他足下,一一俯首听封。
七尺男儿,膝下黄金,都敌不过性命要挟,敌不过权欲诱惑。
“玄武!”嘈杂声里,突然有人清喝,步履急促,上得前来,端端正正赏了慕容淳一记响亮耳光。
慕容淳吃痛,方自唤了一声桓伊,那脾性率直的女子却临空而起,双刀挥舞,直将那长盒斩为齑粉。
阿那颜盛怒,中指往下,比了个旁人不明的姿势。隔空即刻有长鞭甩来,十二长鞭列阵,几下交叉,就将桓伊手里兵刃甩脱。
情势危急,慕容缺不容多想,拔剑加入鞭阵,顷刻间众鞭甩动,舍却桓伊,将他团团围困。
鞭阵严密,慕容缺一时不得脱困。只见得阿那颜掌下翻滚,覆手处掌力映上桓伊胸膛,将她一掌推至悬崖。
慕容淳慌忙求情,阿那颜长袖一甩,冷哼道:“要我饶了她,也行。”
“这地上蛊虫,你挑条没曾被她劈死的。亲手喂了她去。”
慕容淳得命,脚步细碎的奔悬崖而来。桓伊立身,一抹嘴角血渍,从腰际解下慕容淳年前赠与的短剑,发力掼在地下。
悬崖临风,她头巾吹落,长发飘摇,虽是女儿姿态,却比万千男子更英气磊落。
“玄武。”她道:“我没念过书,什么精忠报国大道理,我一概不懂。”
“我只知道,咱们从军打仗,的确是盼着封王拜将,但得是论着功绩,得来心安。臣服于谁,仰谁鼻息,也得是心甘情愿,真心敬仰。”
“你这样,服了人家的蛊毒,得了人家的荫封,为敌国人卖命。来日里,也只好做人家的狗。”
“象你这般的软骨头,我桓伊清清白白的身子,居然曾给了你。”
“现在想来,真真是瞎了眼!”
言语如此激烈,听得出已含赴死之念,慕容淳膝下一软,挣扎着呼喊她名字。
桓伊回首,最后的目光里,再没丝毫爱念,满载均是鄙夷。
她御风飞去,没留给慕容淳任何回寰余地,身躯坠入悬崖,就算是裹了蛇腹,也至少留存了她的自由和尊严。
那堂下多少男儿遗落了的自由和尊严。
慕容缺知她性烈,但没曾想悲剧发生的这般迅速,没留有一点挽回可能。伤痛之余,承影剑一线破天,撕裂鞭阵阻隔,如迅雷奔驰,径直去取阿那颜性命。
阿那颜早有戒备,罗带只守不攻,但不过三个回合,她也再无力支撑,眼见就要命丧当场。
“慕容缺!”
悬崖边,有人撕声呼喊,掩不住的绝望。
慕容淳持剑驾上自己咽喉,一步步前来,眸里暗沉血色,几乎就要坠狱成魔。
“桓伊死了。”他道:“她已然死了。”
“你若再断我前程,这天地间,我就真的是一无所有。”
“若真这样,我不如现下死了。去到阴界,去寻唯一真正爱我怜我的娘亲。”
他行进一步,剑便入颈一分,到得慕容缺跟前,已是殷红遍地,血染长袍。
慕容缺心间一痛,那以为此生再不会为他而痛的心在肺腑间真真实实的痛着,在嘲笑他软弱,嘲笑他终放不下这骨血之情。
正犹豫间,崖外木筐徐徐上升,有人姗姗来迟。
青衫沉默,善恶难辨的陈朵。
他上得前来,瞧见此情此景,早明白十分。
“慕容缺。”他道,语气迟缓,却力含千钧:“拓拔烈的江山,慕容淳的性命。该舍谁取谁,你自当明白不过。”
慕容缺缓缓点头,剑尖垂下,长长长长吁了口气。
他终也是人,终也有软弱怯懦时候。家国江山,不是不念记,不是不珍重。
只是手中犹自握着的苏蔓左掌业已冷却,他的心,再承载不了一次失去。
“好!”他道:“我再不管你们这些是非,天地下能担起救国重责的,也不该只有我慕容缺一人。”
“要死要活,我任你们处置。只需在临死前,由我亲手埋了苏蔓和桓伊骸骨。”
“谁的骸骨?”陈朵闻言变色,正不可置信的厉声发问,那被悬吊的聂云铮却开了口。
“放我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愿服噬心蛊,自此为圣女效力。”
圣坛之外,青山脚下,慕容缺十指做锹,将苏蔓左手葬了。自祭坛中捞出的白骨,早辨不清份属于谁,于是只得烧了,灰色骨灰,盛在小小青坛。
这小小坛内,便盛着她,********的她,柔肠百结的她。
所有鲜活美好的记忆,到头来,不过是捧在手心小小一簇烟下尘土。
慕容缺捧着那小小青坛,半跪在地,眼前青草芳菲,他却体味不到半点生的欢喜。渐渐的,双膝酸胀麻木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泪安静坠下。
都死了,一切美好欢愉,只余痛活着,寂寞活着。
这样的生命,你还要我不能放弃,苏蔓,那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慕容缺喃喃自语,多少年风雨里,第一次泪落,第一次不再能将脊背挺直。
陈朵在他身侧站着,听得他自言自语,忽而蹲下身来,手指小心翼翼,抚过那青坛纹理。
“她要你活着,是不是。”
陈朵发问,将悲伤强抑,语声里勉强撑着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