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一点光,自门缝里泄出。
映得那雪缎上光泽奕奕,惨白而柔顺,那姿态表明着,这是一条上好的缎子。
这样的效果也表明,不管如何贵重,不管如何柔顺单薄的东西,都是能成为凶器的。
湄之指尖握着颈上那一圈缠绕好的白绫,白皙的指,仿若是透明的,比那三丈的白绫还白。
她此时面若桃花,微笑微嗔,似笑似嗔,带着一丝半点的疲乏慵懒,看着指缝中的缎子,她不像在看一条欲置她于死地的东西,反倒像在看着情人。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状态竟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好,好的让杨广发毛,好的让皇后诧异,好的让陈宣华弯起的唇角渐渐平静。
三丈白绫,皇后似乎是怕不够用,而慷慨的用了这么长的料子。
轻轻的,湄之阖上了眼,等待着下一刻即将降临的窒息,甚至她都没有回望杨广一眼。
空空的淑房殿似为了隐秘并没有再放进来一人,这样也好,太丑的样子不至于被太多人看见。
如此一想,湄之渐渐的平静了心情。
一声令下,皇后恢复了神情,甚至笑着示意陈宣华和沈嬷嬷动作,而那白绫一瞬被扯的绷直,再到绷紧。
湄之一点点握紧颈上的柔软,却没有挣扎,只是掐着,只是由着呼吸断层,顺着那掐断空气的触感,渐渐的升上晕眩迷茫的状态。
力,越扯越大。
色,越来越艳。
气,越憋越弱。
拔河终究在一阵力道中展开了狰狞的面目。
湄之只觉干涩的喉咙似乎要被扯成两半,失去空气的闷,闷到几乎休克,而那闷势必只会越来越闷。
随着空气中越来越凝滞的气息,杨广回过了神,他的一双目里,骤然散发出如沧海明珠的光辉,粼粼潋滟,波澜不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想出了什么,想透了什么,又似乎记起了什么,记得了什么,记住了什么。
忽然之间,他就窜了起来,正欲说话。
忽然之间,大门缓缓开了,有人扬声,如春雨润泽大地一般的舒服,却又带着难得的犀利。
“放开。”
众人一愣,颈上的力道一瞬消散,湄之无力的摔倒在地。
迷蒙间,她看着自门外而入的身影,那阳光清透的洒在那人身上,如同神光一样。
湄之无力的牵了牵唇角,心想这场景如此熟悉,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吧。
微动了眼眸,湄之再次睁开看得不是很清楚的视线,那神光没有消散,那人也没有消失,他疾步的靠近,然后湄之就被陷入一个温润如水的怀里。
原来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湄之仿佛终于彻底放下了心神,昏死过去。
隐约中,她最后一句听到的话是那人说的,他说:“母后,她本就是我的王妃,自然是我的人,发生过什么也是正常的。”
大殿里在骤然的喧哗后,又骤然的沉静,杨广默然的呆立了片刻,又重新坐下。
皇后却皱眉道:“她不过罪臣之女,有何资格当本宫儿子的王妃?”
大概是一句王妃刺激到了皇后,皇后竟对这一向疼爱的儿子疾言厉色起来,杨俊却也没被这状态吓住,只见他维持着拥住湄之的样子,虽是狼狈的动作,却丝毫不见狼狈的形态。
虽然杨俊的模样半分不见难看,可皇后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失了往常那气度,竟一度在那眼中看出了焦急。
杨俊只是微笑,看着皇后道:“母后,升斗小民都知信义为先,何况我等皇室子弟,若无故悔婚,岂非要惹众人笑话,也让众人说我背信弃义。”
一句话将皇后再度出口的言论噎在喉咙,发作不得,可即便发作不得,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蒙混过关。
皇后挑了眉,深深的瞧着这个平日里最是淡然的儿子道:“既是罪臣之女,何来的无故?”
杨俊忽而加大了那笑容,声朗朗而出:“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是我家的水,何来的罪臣之女,更何况父皇早已赦免尉迟家三族。”
可以说在任何时候杨俊在众人的眼中就是没有脾气的人,就更不要说会如此口舌伶俐,如此咄咄逼人,如此为一人而紧逼皇后。
别人没想到这样事会发生,皇后就更没想到,所以一时也愣在那无言。
许久许久,众人都没有出声,直到皇后依旧威严无比的声穿破空气,透骨而来。
“你这么喜欢她?”
问的问题并不难,可让皇后问出来却是稀奇,杨广皱眉,只觉得杨俊对皇后这一仗,皇后莫名的就软了下来。
可连隋帝说话,皇后都是没那么容易认输的,为何杨俊
“是。”
轻易的回答,从杨俊口中出来,却再次让皇后沉默了,这样的沉默带着异样的味道,不仅杨广感觉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唯一没感觉到的却是杨俊。
皇后幽然道:“那之前那个,你不爱了?”
半晌没有人回皇后的话,杨俊只是看了眼皇后,声淡淡的飘然落地。
“是,不爱,失去了一个,这一个,母后也要让儿子失去?”
晃悠悠的,一句话不轻不重的砸在了皇后面前,带来了几分的悲凉,几分的萧索,让皇后的神色柔和起来,第一次有了叹息。
只是在没人注视的地方,没人注意有人悄然伫立,也没人看到那骤然坠落的泪,还有那惨白的神容在一片阳光下仓皇离去。
殿内紧致的气息在杨俊的话后,松快不少,不知是否因为感染,还是其他理由,皇后挥袖,有些累的示意杨俊。
杨俊也默默无言的起身,抱紧了湄之道:“谢母后。”
话音落地,杨俊再没说什么,转身踏出了殿门,身姿依旧清逸,带着潇洒。
杨广在那一片背影中,握紧了手掌,便也起身告退,皇后到是没有再多言,只是点头,让杨广自行退去。
众人渐散,殿内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这沉默持续了半个时辰,皇后在望着窗外,喃喃而语。
“尉迟家的姑娘,命果然大了些”
轻风过境,将那话淹没在里,悄无声息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