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退下一身尊贵的明黄,着的是一身素白的袍子,白的如同晴天碧云,温和而又澄澈,说这话时候并不附着方才那般逼人的气息,尾音处婉转,好似带着半分悠远半分缠绵的意味。
这是一场继续过去的谈话,好似正事已经谈完,不过随口转到这个话题一般。
他是九五之尊,说出的话便是圣旨,放眼西夜,谁人胆敢违抗。
良辰哂笑,既然如此,又何必问她。
她这一笑,笑眼弯弯,差点落泪,却只笑不语。
一行数人,各有心思,却都不再开口,一时间静了下来,只闻清风拂过荷叶之声。
“皇上……”少顷,沉溺在自己思绪中的良辰,抬眸看向急急奔来的侍卫,那侍卫瞥了眼端坐在陌易唐身边的良辰,压低的声音里隐含焦急:“皇上,璇玑郡主那边出事了!”
良辰能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新帝,一瞬间的眼神波动,复以极快的速度起身离榻。
“白卿家,进宫一事,仔细打点,切莫委屈了良辰。”陌易唐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伴着交代,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臣遵旨。恭送吾皇。”
良辰蹙着眉头,目视着白柏青送驾出府,她本是想从新帝这下手让他放弃册封的,男人不都喜欢乖巧安份的女人么,为何她隐隐觉得陌易唐并不单单是忌惮白家才钦点她入宫的呢?
甚至,从他身上,嗅出熟悉的气息来?可究竟在哪儿见过,一时却记不起来。
直到白柏青回来的时候,良辰还没想明白,“辰儿,你不会抗旨吧?”
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说的话吗?
心中的刺痛翻搅着她的心,语气也热络不起来:“你就是这样为人父的?”
白柏青走到了她面前冒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
“新帝刚登基不久,朝中难免有不服之势,辰儿,你刚也看到了皇上对白家有多重的戒心和防备,你也体谅下为父的难处吧。”
良辰淡淡的摇了摇头,生在白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她缓缓抬起头:“要我进宫也可以,你告诉我,娘亲如今又在哪儿?”
霎时,白柏青脸色一僵,嘴角抽了两下,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
“都怪我,当年火势太大,竟然没能将你娘亲救出来,辰儿,你要怪就怪爹吧,你娘亲真的是……葬身火海了……”
看着面前的男人,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葬身火海这般的狠话,这还是娘亲口中,不顾一切带她私奔的父亲么?
“我记得火势很大,房梁的横木架不住熊熊烈火断裂掉下来,眼看要砸中我,是娘牟足了劲将我推出来的,爹,你知道我听到娘最后呼喊的是什么么?”
被良辰用那样疑窦重重的眼神瞅着,白柏青仿佛三九天,被浇了一桶冷水,彻骨冰寒。
“我听她喊着薛姨娘的名字。她宁愿放弃呼救,只呐喊着薛姨娘的名字,若说是巧合,那么丧期刚满你就将薛姨娘迎进门来,这又怎么解释?”
三年前那场大火,太过突然,娘亲最后的话,还有性情大变的父亲,一切的一切,都太过蹊跷。
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良辰刚走两步,身后的白柏青急急开了口:“去收拾一下,准备入宫。”
事到如今,进宫与否已经由不得她做主,陌易唐莫名的坚持,白柏青的隐瞒,三年前那场大火的蹊跷,纠结在良辰心里,成了不解之谜,切断了她所有的退路,推着她只能向前迈进。
良辰默不吭声,她不信,不信三年前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幸福眨眼间真的被那场大火焚烧殆尽。
她要查清楚。
即便要进那后宫之地,她也不能逃,逃走,就再无彻查的机会了。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去告诉那个人,她愿意嫁他啊。
猛地抬头,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瞬间便被逼上了绝路。
咫尺的幸福,得到时,不珍惜;珍惜时,已得不到。
缓缓闭起双眸,近乎三年没有流泪的良辰,眼角划下了一颗晶莹滴透的泪痕,淡淡应了声:“我若入宫,势必要查清这件事。希望到时候你别后悔今日的决定。”
白柏青僵着脸,梗着脖子,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最终作罢,只叹口气!
三日后的清晨,良辰看着准备妥当的一切,便明白她就要踏上奔赴那九重宫阙的路了。
暖日挥洒而下,照透了大地,却照不进她的心里。
陌易唐那日临走时候的交代,果真一语成鉴,白柏青并没有难为她,可薛姨娘抱着五身衣裳给良辰,最后却打着青芜不知宫中规矩的幌子,强行将她这贴身侍女扣留白府。
良辰怀里揣着青芜收拾好的包袱,突然想起去年冬日阴寒的过分,夜里,她就和青芜抱在一起取暖的景象。
泪止不住倾泻而来,哽咽着唤了几声:“青芜……”
却见薛姨娘冷着一张脸:“又不是一去不回,哭什么?等你在宫里站稳了脚步,自然能将青芜接进宫。”
眼见青芜张口想说什么,良辰想起那天陌易唐阴晴不定的脸,连忙摇摇头,这条路,势必荆棘,青芜纵使千言万语也送不了她,她也不想多个人跟她进那就九重宫阙里去受苦。
青芜似乎明白了良辰的用意,抓出手帕,净擦眼泪,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大约两刻钟后,车队似乎渐渐抵达城门,日头照在大门外的护城河上,耀出潋滟波光。
良辰掀帘而视,蓦然意识到,她的生命兴许也会如这护城河的水一般,在不一样的日头照耀下闪现不一样的色彩,便觉得有些心有戚戚。
久久的沉浸在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里,便连何时到的宫里也记得不大清楚。
下轿之后,良辰识趣的谢过方才领路的太监。“劳烦公公了。”
然后便由丫鬟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走近新帝御赐的殿宇——关鸠宫。
说是关鸠宫,一路上倒是没见到几只斑鸠,倒是种了不少几颗梨花。
正是花季,皇宫内已经感觉不到春末的凉意,连空气中都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暖味道,气魄非凡的皇家宫殿,此刻衬着似蘸水烘开的洁白花枝,别有一番幽静的韵味。
只是这样的风景中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宫装侍女,无疑让良辰瞬间从素洁的花海中,凛凛地将心神拉回。
侍女见她来了,俯身行礼:“奴婢寸心,给姑娘问安。”
还没进殿,这丫头便迎了出来,好不机灵。
急忙上前一步,虚扶寸心一把,没让这礼行完,嘴上直道她见外多礼了。
寸心这便笑了:“见到姑娘,总算知道皇上为何要命人连夜置这梨花海了。”
闻言,良辰心底暮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情愫,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对寸心笑了笑,算是应话。
寸心见她眼睛红了一圈儿,惊讶的出口问,“姑娘这眼睛怎么了?”
她话中的疼惜,良辰自然听的出来,只是她总不能解释说舍不得贴身侍女青芜,才闹哭红肿了双眼。
张张口,到底不知如何答话了。
倒是寸心没多纠缠这个问题,连忙搀扶着她的手,说道:“寸心知道姑娘今个进宫身子劳累,只是,宫里几位主子听说姑娘今个进宫,早候着了。”
说着眼睛有意无意飘向隐藏在一片梨花海之后的关鸠宫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