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五味杂陈,陆仲民扯起嘴角接旨。
他本以为办妥当了接待东崖使臣一事,或许皇上就会念其功劳,将功抵过,将休官的决定暂且搁下,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快到他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大大小小官员面前丢尽了脸面。
可是圣旨已经下来,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唯有应下,只盼着璇玑能在宫里以一己之力,牢牢护住他辛苦一辈子铸就的陆家基业。
在朝为官,见风使舵是必备本领,这一道圣旨下来,众官皆明白是何用意,有人打头阵离去,接二连三的有人离开,很快满院子的官员都走完了,徒留陆仲民对着一轮明月长叹。
一夜无眠,清晨一早起来便问起管家宫里有没有再传话,见管家摇头,他眸中燃起的希望瞬间黯淡下去,突然闲了下来有些不习惯,一上午陆仲民都觉得心神不宁的,等到中午,他终于耐不住,换了锦服便入宫去了。
皇上只说要他不上朝,没说不准他进宫啊。
马车行在路上,陆仲民寻思着待会见了女儿,该如何开这个口,如何借由国宴秀选一事,打探陌易唐乃至自家女儿的真实想法。
此时,不光是太后,连他自己也对这个女儿有了怀疑的态度,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璇玑的态度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不得不让陆仲民凡事都三思而后行。
入了储秀宫,陆璇玑正在研墨作画,好一副闲情逸致的做派,根本没有他所想的为陆家而满面愁容。
陆仲民的心,咯噔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深宫待久了的缘故,总觉得这个自小被他捧在掌心的女儿,似乎在离他的期望越来越远,比起小时候的听话懂事,现在的璇玑,有意无意之中都透着一股冷漠疏离的味道来。
陆仲民刚提脚迈进储秀宫,陆璇玑就抬头,“父亲,来看看女儿作的画,比之前朝才女凤熙如何?”
闻言,陆仲民走过去,“不错,画风自如,很有凤熙的风范。”
哪料到陆璇玑将颜料一推,画笔一掷,有些生气的道,“父亲也觉得我画的比不上她吗?”
陆仲民哪有心思真的去比较书画,随意应付了两句便算了事。
璇玑看着父亲面上勉力维持的一派苦笑,自然明白父亲为何而来。
“昨夜皇上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女儿跟皇上打赌,不出五个时辰,女儿定能比凤熙画的还好,可惜了,女儿钻研了一夜,竟然连父亲这关都过不了,更别提皇上那儿了。”
“皇上昨夜在储秀宫?”陆仲民忘记之前的怀疑,眸子瞬间明亮起来。
陆璇玑微微一笑,淡然的笑容看似清浅,却暗含一丝媚惑,“不然父亲以为我昨夜为何没有给你传话。”
“昨日暮晚,皇上下了圣旨,昭告百官,为父休官一事。”提到这个事,陆仲民原本明亮起来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下去,“我千思万想也没想明白,上次嫁祸白良辰时候,皇上也没什么表示,为何这次就动了大怒。连你也不敢插口过问了。”
“不是不敢。”陆璇玑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
“姑母昨日什么心态,父亲不会不知。至于皇上的心思,我倒不敢妄加武断,不过也能猜测出几分来,他越是作出荣宠白良辰的功夫来,我越是顺着他的戏,可巧了父亲你也入了这个戏,一场嫁祸不成反砸着自己脚的戏码,演的惟妙惟肖,我现在单回想昨日的画面,就觉得真是老天助我陆家也。”
陆仲民越听越不明白了,“你是气糊涂了,这怎么会是助我陆家?”
“父亲,皇上的意思,您还不明白吗,你想把我送进宫里来,当做陆家和帝王维系的枢纽,可皇上也不是傻子,他宠得我,也冷的我,全是做给你看的,自然,白良辰也是这个理儿。”
陆璇玑朝他迈近了一步,犹如晶瓷皮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淡红,犹如看戏看到兴奋处一样。
“可这一宠一冷的也是有学问的,是要讲究时机的。白良辰禁足之后,宫里都以为皇上最看重我,她们把矛头都对准我,要扳倒我,自然也不会放过陆家,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经过昨日,现在宫里都知道白良辰才是皇上捧在心尖儿最上面的人。这样一来,明晚的国宴秀选,应该有的她忙的了。”
陆仲民倏的仰头,在女儿璀璨的眸光中彻底惊惧,“这是你布的局?”
“不过是一些心得体会罢了。”璇玑后退一步,窈窕的身姿在屋里打旋转了一个圈儿,渲染出斐然的姿色,随即她嗤笑一声,“为妃之道,在于驭帝为奴。女儿只是小试牛刀而已,谈不上布局。”
陆仲民还是觉得这次付出的代价太大,真心不划算。
听着父亲的叹息,璇玑停止舞动,原本堆满笑意的脸上立即变得面无表情,“父亲,不高兴?”
想起昨日百官离去前的场景,陆仲民心里一阵烦闷,“没有陆家做支撑,明晚你又如何中选,日后又如何在宫里立足。”
“女儿当是什么大事让父亲愁眉不展呢。”陆璇玑唇角勾出一弯狡笑,“女儿给你保证,休官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几天,就让你官复原职。”
看着女儿纯美的笑容在唇边渐渐的潋滟开来,那一份笃定与自信,不似作假,陆仲民才微微放心一些。
随后父女二人又是小谈了一会,陆仲民才起身行礼离去,目送父亲,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陆璇玑嘴角的笑意才攸的撤下来,只留下幽幽一叹。
“父亲,你看得清白柏青有功高盖主之嫌,就没想过皇上会依仗陆家,也会忌惮陆家,更会猜忌陆家。西凉开国以来,陆家已经威风两朝,难道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会犯了帝王大忌而全族覆灭?”
三日后的国宴秀选很快来到,这一日陌易唐下朝之后,依旧乘坐帝撵来到关鸠宫。
自那日的巨变之后,两人之间终于从禁足而衍生出的疏离中渐渐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