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外人，哥哥，有话不妨直说。”太后站在背阴的地方，陆仲民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表情。
此处鸟语花香，细看之下还有蜜蜂采蜜、蝴蝶翩翩起舞，宛若人间仙境，仿佛方才在关鸠宫发生的那场汹涌的较量，只是一片幻影。
可太后一句话，将沉浸在清雅环境之中的兄妹二人，拉回这黯淡又昏沉的深深宫廷。
陆仲民突然叹了口气，太后自然明了他的心思，却避而不谈，“哥哥若是无事，哀家就回宫了。”
在权势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终于不得不低头，“三妹，你还在怪哥哥不帮你，是不是？”
一瞬间，太后眸中燃起沸腾的火焰，随即又归于平静，端起端庄优雅的架势来，嘴角甚至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哥哥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哀家懂。怪只怪皇上突然发病昏迷，我儿远游在外，不然岂会让陌易唐那个黄口小儿占了便宜。哥哥身为陆家长子，担负着一族的兴亡，有了璇玑入新帝的眼，哪里还需要妹妹相助。”
“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念着那个不忠不孝的儿子做什么？”
不能怪陆仲民说这样的气话，他那个嫡亲子侄若是哪怕争气一点点，仗着皇长子的身份，现在陆家也不至于要在新帝身上花这么多的心思。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允许有人置喙她儿子的不是，太后也一样，眸中划过一丝似讥似讽的笑意，“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这话哥哥，言之过早了。”
“从你不肯放权，我就知道你固执着要等景年回来。可妹妹有没有想过，陌易唐他已经登基了，景年就算回来也只能屈居人下做个闲王爷，不然他稍有异动，头上就要扣着弑君杀弟的帽子，到时候就算将陌易唐从皇位上拉了下来，群臣诟病，尽失民心，景年他能做个安稳皇帝吗？”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太后无从反驳，可依旧过不了私心这一关。
“你一向聪慧。我们这一辈的几个兄弟姐妹里，你也一向跟我最亲，哥哥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也不会夺你手之权。新帝为人处事的方式之凌厉，可是被众人称作有太上皇之风。你作为太后，应该最清楚这是不是单纯的奉承夸赞，他能让太上皇从幽州把他接回来，你不就是已经领教过了他的厉害。”
“哥哥这么做，也为了保全你。依照陌易唐的做派，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他既已登基为帝，就决不允许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
陆仲民眺目望向远处，沉重的呼吸仿佛昭示着他的苦涩与无奈，但是很快被湮灭下去。
“他是君，我是臣，陆家百年基业、璇玑在后宫的地位、你的太后之位，哪个能轻易舍弃，权衡再三，我只能舍弃你对朝纲的把持大权。”
“可是，有一件事，哥哥似乎忘了。”太后怔愣之后，张口反驳，“陌易唐不是傻子，璇玑一旦入宫，这主动权就落到了他手里，你把陆氏满门荣耀维系在璇玑一人身上，不觉得这赌注有些大了吗？”
陆仲民一愣，半晌之后才意识到太后话里的真正含义。
见他还是不肯承认事情被办砸了，太后只好再下一记猛药，“今个的形式，哥哥应该看得清楚了才是。宫里的真真假假，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多少冤魂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为何皇上独独对白良辰如此周护，一而再再而三的驳你的面子，最后还罢了你的官，哥哥就没好好想想其中的原因？”
“你是想说，在皇上心里，璇玑不及白良辰吗？”话说到这份上，陆仲民也摊开了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事实，皇上的确更偏袒白良辰。”太后眸中划过一道算计之光，“不过，哥哥只说对了一半。”
“还有？”若是在这个问题上他都把握不住，那陆家真的是再走不下去。
“璇玑再不济，也是这宫里宫外人尽皆知被皇上捧在心尖儿的女人。”
见太后卖起了官腔，陆仲民极快的打断她，“这是你我都知道的，说重点。”
被打断了，太后也不恼怒，一弯笑容唇间沿着岁月的褶皱蔓延而出，“重点不是她受不受宠，而是她帮不帮陆家说话。”
陆仲民顿时面若寒霜。
“看来哥哥已经反应过来了。”太后仰着头看他，面上依然含着笑意，眸光却是凝固着冰冷的寒意。
“在关鸠宫，她眼睁睁看着你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眼睁睁看着皇上将你罢官，却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肯说，其实，这很好理解，全是因为她无视你，陆家就算落败，这并不妨碍她的荣华富贵，因为仗着陌易唐对她有情，她不怕。陆家荣盛，那自然是好，若是陆家落败，她照样做她的皇妃，与皇上双宿双栖，过快活日子。”
太后捕捉到陆仲民的异样，眼看效果已经达到，便吐出了她最终的想法。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年纪太小，不懂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哥哥，你还有我，只要以后哥哥能按照我说的去做，等景年回来，哀家保证你还是西凉的陆相。”
陆仲民被太后最后一句话彻底震惊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后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午后温度高升，炙热的让他脑仁发昏，有些分不清什么是可以信的，什么是不可以信的。
陆仲民想去找女儿讨论一番，复又想到明日晚上就是国宴，时间已经不多，他还要再检查一遍布置上可有什么遗漏的，只好悻悻的先回府，至于太后所说之事，也只能日后再做打算。
只是，到了晚间，他召集了一大票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府中核实明日行程，却听下人来报有人太监前来传旨，说是皇上已经下旨让汪凌峰接手接待东崖使臣一事。
小太监最后还笑岑岑的说，“皇上还特别交代说，让陆相在府上好好休养。陆大人，接旨吧！这可是天赐的恩典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