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一听,如骾在喉,也不答话,只透过半开的床柩望着外面,寸心自知说错了话,也不再言语,低头替她捏脚舒缓筋络。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空,繁星缀在一旁,宛如镶嵌在黑幕上的明珠,良辰望着苍穹星辰,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烦躁不堪。
她这个样子,摆明了是不想提陌易唐,青芜寸心对视一眼,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主仆三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待到寸心用绸布将良辰的纤纤玉足擦拭干净,再服侍着她躺下,良辰才说了这晚的最后一句话,“今个不用守夜,你们俩也早点睡,明天一早跟我出关鸠宫,有事要办。”
为奴者,皆善于察言观色,这一夜,关鸠宫里里外外的奴才宫婢都知道皇上和白良辰不欢而散。
初夏,多梅雨,大多是细雨慢下的节奏,可这一夜,却是雷雨大作。
寸心、青芜得了吩咐,便下去歇息了,子夜过后,良辰起身关窗的时候,骤见禄升指挥着小太监,将膳食盒端了出来,想是陌易唐也还未就寝。
如此看来,倒是个国事为重的皇帝!
良辰关窗,沉沉睡去。
翌日,陌易唐五更天上朝,路过东厢时候,见东厢内室已然张灯,眉头细微的皱了皱。
这么早就掌灯起身,难道她也一夜无眠?
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内室迈了一步,复又想到什么,生生止住了步子,思忖再三,交代禄升,“吩咐御膳房,将关鸠宫的早膳尽早送过来。”
说罢,起步离去。
禄升跟在后头,长长叹息一声,他算是陌易唐身边的老人了,自幽州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何曾看见过自家主子如今犹疑不决的模样。
果真是红颜祸水。
良辰隔着纸窗,紧张的不能自己,方才陌易唐抬步向东厢走来时候,许是隔着纸窗的缘故,模糊中隐约看见他关切心焦的神色,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寸心在一旁小声开口,“姑娘,咱们还去吗?”
良辰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吐出,如此反复两三次,才平复了自己这异常的情绪波动,“去。等皇上走远了咱们再出门儿。”
寸心不明良辰为何如此之早的去储秀宫,只隐隐觉得有避开陌易唐的意思,便有些纳闷的开口,“可是这么早,怕是璇玑郡主还未起。”
青芜什么都没说,只安分守己的开门领路,良辰跟在后头,扶着寸心的手跨出东厢内室的门槛,“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没听说过吗?”
存心拿不定她的想法也不再开口。
昨夜风雨大作,宫砖路滑,寸心低头稳稳扶着良辰的身子,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储秀宫。
正是五更时候,天还未大亮,又加上风雨如晦,更加调制的这宫殿昏暗阴霾,守在储秀宫外殿的小太监一副恹恹欲睡的形态,见良辰一行人,立马打起精神,小跑着前去通禀。
果如寸心所言,陆璇玑还未起,小太监不敢惊动主子,只禀报给她的贴身大宫女童玉。
良辰放眼过去,童玉弱柳扶风的慢悠悠走过来。
按理说,良辰虽未正式册封,却也算是主子,童玉却不行礼,只皮笑肉不笑的开口,“白姑娘,这天尚早,我家小主尚未起,你还是请回吧。”
童玉口中对待白良辰和陆璇玑的两种称呼,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她的不屑一顾。
说完,就转身离去,那姿态标准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站住!”寸心厉呼一声,“原来储秀宫的奴才竟然这等没教养,见了主子也不行礼,青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青芜脱口而出。
“你们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童玉气的扭过身子,理了理苏绸绣线的小夹袄,顺便瞥了眼青芜寸心的衣裳,“虽说都是奴才,可命就不一样了。跟着狐媚淫威之人,也不过得一时之宠罢了,等到圣上腻烦了,就什么东西都不是了。你们跟着这样的主子,也只配大清早登门求饶。”
童玉说着说着,就用手帕捂着嘴笑了,说是捂着嘴,却是越笑越大声,到最后差点没花枝乱颤,“听说昨晚皇上在关鸠宫大发脾气,深夜都没消停。”
她掀了掀眼皮儿,目光扫过良辰,“上次破相一事,我家主子心慈手软,没有怪罪心怀不轨之人,这次可是你自个得罪皇上的,我家主子可不是活菩萨,次次都能救你。请回吧”
原来这童玉是听说了昨夜陌易唐大发雷霆的事,以为良辰是穷途末路前来求情,才敢如此猖狂。
良辰也不点破,刚要开口就听吱呀一声响动,几人同时抬眸看过去,却是陆璇玑为首,分花拂柳的向这边走来。
她今日未着宫装,依旧是一身紫色裙衫,裙摆的流苏随着走动摇摆生姿,轻纱浮动,在这帝都空灵的早晨,陆璇玑宛若森林中的精灵忽现在她眼前。
这一瞬间良辰心里转过千百种心思,想着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却觉得什么样的话,在两个女人的较量里,都显得多余。
尤其是两个漂亮又聪慧的女人面前,客套寒暄都显得太假,许是她们同为女人,只一个眼神便能猜测出对方的感受,所以百般心思最后汇聚成的只有一句话。
“卿本佳人,奈何为敌!”
陆璇玑原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踱步过来,等到听到良辰这一句,脸色陡变,神色异常严肃的瞧着良辰。
在良辰眼里,这还是陆璇玑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自己,她不惧的用目光回敬。
良久,陆璇玑让了让身子,“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正好,我也有话想同你讲明白,进屋详谈吧。”
童玉能在陆璇玑身边待住,成为她身边最贴心的大宫女,不可不说在有些时候,童玉非常了解陆璇玑的真实想法。
诸如此刻,在明面上陆璇玑不能拒人千里之外,所以童玉适时的站了出来,拽住陆璇玑的衣摆,给了陆璇玑台阶下,“小主,太后今日回朝,这一说话就耽误迎接的时辰了……”
闻言,良辰也是一惊,难怪陆璇玑此时会出来,原来是要去迎接太后祈福回宫。
那日在坤宁宫的巨变好似已经过去很久,童玉一言才惊醒她,不过半月而已,可她已经觉得这半月的煎熬足以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她相信,陆璇玑也是如此心态,便将目光眄向这个更加年轻的陆氏之女。
那一日的敌对,已经完全撕破了这两个陆氏之女表象的姑侄和睦,更何况如今太后之于陆璇玑而言,已非昨日能恩荫周护她的那个姑母,若非这是在陌易唐大权在握的节骨眼,恐怕她根本就不想去迎接太后回朝。
可两相对比之下,陆璇玑更恼白良辰,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能说是女人的那些小心思在作祟,谁叫白良辰日前那么风光得宠,现在形势对她不利了,才想起来跟自己低头,陆璇玑自然要拿乔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