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兵器世家的公子,竟然躲在后面偷听。
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良辰只祈求方才老师傅们的调侃别入了他的耳朵,否则还怎么面对。
几个老师傅也安静的不像话,楞站在坊内。
公子的摆架依旧是一顶薄纱配软较,再钦点四个清俊小生。
不同于良辰的尴尬、师傅们的懦懦,公子一派风轻云淡,说了句,“今天说说最后的打磨。”
“钢到了刀匠手里,尚不能打造相关的道具,而是必须回炉,进行脱碳或者渗碳处理,并熔铸成条形。碳的比例和钢的火候,要掌握的恰到好处。”
良辰不懂,虚心请教,他也耐住性子教导,“制刀时,要将条形钢料加热至赤灼,尽心锤炼,反复折叠打延,少则七八次,多则二三十次。”
良辰接腔,“这个没有太大的难度。”
“可问题偏偏出在这里,那些技艺高超的工匠,在折叠打延的时能避免铁锈、粉尘以及空气等杂物污染折叠层。”
见她不信,他又开口,“别小看这一步,如果折叠时有杂物,会导致折叠层间无法融合,锻炼的时候,主要出力的是学徒,师傅在旁边看着火候,到这个时候,就要师傅亲自上场了,一手拿着钳子,一手拿着小锤,在敲打的地方先用小锤敲一下作为指点,然后徒弟才能用重锤跟进。”
“到了这个时候,就能看出一个刀匠有几分本事了。”他言简意赅,“这也就是你们幕府上次出的那批次刀具,有断刃的原因。”
良辰乘机追问,“那学徒岂不是要学很久,就没点技巧?”
她的当务之急,就是在幕府调教几个老道的师傅出来。
“要杜绝断刃,就要把每次一锻造的刀具,当做最珍视的人,投入最深的期望。”
打感情牌,这不等于没说嘛。
见她睁着一双迷糊的眼睛瞅过来,他哂笑,“你过来。”
被钦点到的人,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迈开小碎步,在师傅们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挪向公子。
“其实,倾注感情很筒单。”
他的声音一下子从极尽风流的强调,变得正式起来,良辰不知他要自己做什么,就听他的声音,略带着蛊惑,一点一点的传入她的耳膜,“良辰……”
“恩?”她应的不知所以。
他忽然伸出了手,良辰看着摊开的手掌,骨节分明的在她面前,鬼使神差的她将自己手也伸了出去。
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受控制,他有力的大掌以不容她再退缩的架势,紧紧将她的小手收护在手心里。
“我就是想牵住你。”
忽然而来的陈述,简单干练而不赘述,说的霸道无比,却又情意绵绵,良辰瞬间傻在当场。
“把手给我,就是愿意跟我……”他的话缓慢而掷地有声,仿佛揉进了毕生的夙愿,只等着她点头,“是这个意思吧。”
“我……你……”向来冷静自持的她,突然就乱了分寸,这个声音分明就是陌易唐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回忆折磨的生出了幻像,“不是,我把你当做别人了。”
“喔!”软较内的人收回了手,清淡的笑了一声,良辰听不出他的喜怒,隔了良久就听到公子恢复了往日魅惑的音调。
“熔铸刀具时候,你可以把刀具想象成自己求而不得的那个女子,给自己营造的就是这样的氛围,倾注毕生心血,才能成就她愿意跟你。”
“幕府想要不再出现断刃,还要多练习多揣摩。”
说完,就摆手示意人抬轿,离去了,留下良辰傻站着。
明知道他不是特意指代自己,良辰一张脸,还是被他几句话说的火辣辣的。
那日之后,风波庄出了个风言风语:杜府公子,看上幕府寄养的姑娘了。
起初这等风言风语飘入耳里的时候,良辰只当是沉寂了半辈子的风波庄一下子热闹起来,老百姓有些受不了,所以寻一些开胃菜,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不出风头,这事很快会过去。
哪知道,风言风语这种东西,向来是越传越烈的。
自那日公子言传身教一番之后,良辰回来也不知道如何给幕府的刀匠传达技艺,只好切身力行的钻入幕府的熔炼坊。
良辰折腾了四五日,打出个东西,但凭那条形的形状,勉强算把剑吧。
苏陵香见她如此钻研却不得其法,也将自己多年的经验分享了出来,“你这样蛮干肯定不行,不过公子说的投入感情打磨姑姑也不得其法,不过这么些年姑姑也有过一件值得骄傲的刀具。”
良辰一心想要将幕府的事情赶紧了结,尽快去邺城寻找青芜,不好意思直接撂摊子走人,一听她这样说,便追问,“姑姑,我能看看那个刀具吗?”
苏陵香有些为难,最后心一横,“不瞒你说,那刀具是我是打来送老爷的。如今他出门在外,都是待在身上的。你也知道,干兵器行当的,没个好刀具傍身,说出去只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
原来是赠情郎的啊!
这样一想,良辰却是歇过味儿来了,“谢谢姑姑提醒。”说完,不待苏陵香回答,良辰就一头扎进坊内,专攻熔铸去了。
几日之后,幕家熔铸坊出了一件惊艳的刀具,刀刃通身雪白,婉柔轻薄,出鞘成风。
“良辰,你竟然打出来了。”苏陵香激动的难以言表,“这下总算给幕府挣回了颜面,看谁还敢挤兑。”
晚间,苏陵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幕府出了这么一件宝贝,应该宣扬一番,次日一清早便将良辰请进房里,“良辰,你带着这把短剑,去找公子,让他瞧瞧。”
良辰明白,瞧瞧是假,出风头是真,她不想挣那些虚名,可眼看苏陵香满眼祈求神色,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算算时间,这一晃又是半月过去,她这段时间一门心思的打磨刀具,连幕府大门都迈出一步,这样一想,便有些迫不急的出去喘口新鲜气,就将这事应了下来。
也就是这一应,出了岔子。
她去幕府的时候,朴垣立见她要求见拦着不让进,公子好像正睡得半醒,听见门外动静,“是良辰?”
良辰不认得朴垣立,也不顾他难看的脸色,脆声声应了,“公子,是我。”
屋里的人仿佛猜测到了朴垣立的冷脸,“垣立,不准无礼。咳咳……”
朴垣立一听后面的两声咳嗽,就知道他定是一说话,又牵扯到了伤口,分明是忍着疼的在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