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渔舟唱晚》的音调,恍若与几年前的一样。
这一片的树林仿佛大了许多,陌易唐奔走了好久,才见到林旁的高瓦红墙。
片刻的错愕,随即是坚定不移的决定。
脚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落在高墙边缘。
关鸠宫的隔壁是个不大的佛堂,陌易唐的生母在世前,最喜欢的就是在这佛堂里诵经礼佛。
陌易唐回到皇宫之后,虽再也听不到母妃念佛的声音,却在将棠梨殿翻建为关鸠宫时候,特地下令保留了这个佛堂,在心烦的时候,他也会来这里小坐,寻求片刻安宁。
此时院中坐着一白色身影,身影背朝着陌易唐的方向,席地弹琴的模样看起来很眼熟。
心,在剧烈的跳着,陌易唐从来都没有感觉自己的心会再次如此激烈的跳动。
“辰,辰儿……”干哑的嗓子里发出轻轻的呢喃。
声音低沉又有带些怯懦的味道,好似声音大了一些,就会惊扰了眼前的背影,那背影就会瞬间消逝一般。
琴声有片刻的停止,随即再次流畅而出,听的人如痴如醉,弹的人如醉如痴。
一时间,一个在墙上的男子,一个席地而坐的女子,这世间仿佛只有这二人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显得繁冗多杂。
日落月升,一直守在小院门外的童玉终于等不下去了,这晚上的天气还是有些凉,可是娘娘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裙,这要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加上这已经是连续几日来这里等皇上了,可每天都不曾见到皇上出现,因此童玉直接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娘娘,天晚了,回……啊!奴婢参见皇上!”
童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陆璇玑背后几步远的地方,竟然就站着陌易唐,当下吓得跪倒在地。
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转而便想到逃过一次,不用背负陆家过活,心里又是一松。
“陆璇玑?”猛的看到童玉跪地,陌易唐下意识的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院中的白衣女子根本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白良辰,而是他刚刚口头应承答应册封的庄妃,陆璇玑。
“臣妾璇玑见过皇上!”没办法了,装不下去了,陆璇玑只好站起身,款款行了一礼。
陆璇玑的声音娇滴滴的让人听了就浑身发酥,但此时的陌易唐却没有任何感觉。
陆璇玑见陌易唐没有反应,便挪着莲花步走到陌易唐身边,将身体轻轻靠在陌易唐的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守株待兔!?”他冷冷嗤笑一声,“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旁人不知,他却是深知的,陆璇玑从未主动过,“庄妃这样频繁的殷勤实在没必要,朕既然已经允诺你的妃位,自然不会少了你的。还是,陆家在担心册封礼的事?”
陆璇玑如玉的面庞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的相当难看了,“既然皇上看透了璇玑这点小计俩,还请皇上谨记您那夜的承诺。”
至于是哪一夜,两人都心知肚明,陌易唐倒是风轻云淡,“这身白裳不适合你,日后朕不想再见到你穿它。”
谁人不知,宫里就只有一人爱穿白色裙裳,陆璇玑暗暗咬牙。
“皇上……”站在几步之远的童玉还想再尝试一下,毕竟在她眼里,皇上已经和陆璇玑行了周公之礼,关系不应该再冷淡才对。
或许皇上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
童玉接过身后二等宫婢绿喜手里的杯盏,极快的行到两人面前,弯下膝盖匍跪于地,双手向上奉上杯盏,“这是娘娘亲自为您煮的银耳莲子羹,请皇上品尝。”
陌易唐皱着眉头睨向陆璇玑,见她也是一副怔愣的摸样,显然并非是她事先授意童玉如此做的。
上次以药侍君的那件事,他就已经隐隐有些怀疑童玉,这样一个向来知进知退的贴身侍女,怎么不懂何时应该在主子耳边规劝行举。
连她都瞒过了,看来童玉这个宫婢,到底不是陆璇玑控制得了的。
陆璇玑没想到他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精打细算到如此程度,她满心都在期望着陌易唐顾念两人之间的约定,应当不会明面上做的太过绝决。
可她明显低估了陌易唐的厌烦程度,假冒良辰勾的他心火也上来了,任谁一时天堂一时地狱,也无法缓冲的过来,从惊喜到失望的转圜,带着这样巨大失落的情绪,陌易唐自然就没了以往的耐性。
他倒是伸出了手,就在陆璇玑以为他要接过那碗莲子羹的时候,他竟然缩回了手。
童玉本是跪在地上,只能微微透着斜光,正巧看见他伸过来的手,不作他想的就杯盏呈了上去。
她是跟在陆璇玑身边多年的侍婢,早年太后接陆璇玑进宫之时也是请过教导姑姑,专门学过宫规礼仪的。
身为下人宫婢的她自然不能触碰到皇上的龙体,眼看皇上的指尖已经触碰到杯盏,岂料杯盏就落了空,手里的银耳莲子羹一点没浪费全部洒在了童玉青紫色的衣袖之上。
“童玉你……”陆璇玑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她本想着拿出锦帕,没准皇上用过莲子羹会需要擦拭,不想却看到童玉狼狈的趴在地上上,衣袖还湿了一片。
“这又是在闹什么把戏?莫不是下了药,临时又后悔了,上次也不见你这般胆小怕事啊。”绛紫色的官靴踢了踢地上的杯盏,咬牙切齿的质问和玉碗落地时发出的清脆声音相比,显得更加瘆人。
这样的突然,让童玉不知所措,被烫的手臂隐隐发疼,却只能忍住眼里的泪花,来不及收拾地上七零八落的碎渣子,人已经跪地磕头,“奴婢无状,还请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宫里,是从不讲道理的,就算陆璇玑看清楚了是陌易唐故意抽回的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童玉请罪。
“朕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陆璇玑主仆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相同的却是脸色刷白,这世上只怕最熬人就是君王的欲擒故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