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关鸠宫的时候,宽直的宫道一望无边,深得几乎能延伸到天际。
陌易唐大步走在前,身后跟着禄升,只是碍于坤宁宫的德公公,禄升慢了一步,让德公公走在自己前面。
陌易唐贴着宫墙行走,俊秀的脸落在宫墙留下的阴影处,交汇着廊檐的宫灯,平添了一份诡秘与深沉。
等到了坤宁宫,德公公先入内通报了一声,隔了几句话的时间,才请陌易唐进去。
太后端坐在主座之上,她的眼角低垂,幽幽映下一抹灰蒙的阴影。
陌易唐只当看不见,那唇角轻扬,声音清亮干脆,有一种凡事存于心中的从容不迫,“儿臣给太后请安。”
“起吧。”太后简短应了一声。
虽然只是两个字,他却听出了太后心里的烦躁与不耐,那是刻意压抑的隐忍,若是给了一个出口,便会汹涌的泄发出来。
陌易唐看太后如此反而更加淡笑,眉目之间甚至溢出了一抹自得。
桌上的佳肴已经摆好,一点热气儿也没有,看样子是等了好久。
德公公上前试了试温度,回禀道,“太后,这些都凉透了,重新再上一桌吧。”
太后懒得说话,只摆摆手示意恩准,德公公领着坤宁宫一干宫女太监忙活着撤桌换菜,一时间坤宁宫无人说话,静谧的氛围仿佛让这座殿宇蒙上了灰蒙蒙的暗沉。
陌易唐举目望去,皆是一片阴郁,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现在只是隐忍的在酝酿低气压。
眼看太后表面上纹丝不动,却是已经将沉闷阴郁的气息灌输到众人的心里去,禄升有些喘不过气。
果然,待德公公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准备妥当,太后便挥手遣散了伺候的宫女太监,看似无意的拾起放置在桌上的木箸夹了豆乳入碗,小小吃了一口才开口。
“这豆乳果真香嫩滑口,难怪让人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陌易唐淡而一笑,装作听不懂,“太后若是喜欢吃豆制品,不妨交代御膳房多做点样式,每日送过来。”
“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烦。”太后身子微微挺直了一些,见他准备打诨过去,索性直言,“哀家听闻你把白将军的千金接进宫来了?”
“确有此事。”陌易唐轻笑,脸上跃然的是略有纳闷的表情,“有何不妥吗?”
他才话尽,太后将木箸狠狠拍在桌上,厉声质问,“荒唐。即便是选秀,也该有钦天监占卜问卦,选好吉日再由内务府的人去置办。皇上这样罔顾宫规礼序将她接进宫,算怎么一回事?”
转而又怒声叱责禄升,“禄升,你也算宫里的老人了,皇上刚登基不懂此事,难道你也不懂?若是朝臣乃至百姓诟病我大西凉蛮夷无礼,这个罪名你承担的起吗?”
那日陌易唐破天荒的下了旨意,要求接白良辰入宫来。其实按照宫例,宫中每纳一位妃子,都要提前在内务院报备,占卜出一个好时间,虽然白良辰入宫并非正式册封仪式,但他此举确实冒失,无疑给众人一个迫不及待得拥美人的印象。
禄升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太后恕罪。”
陌易唐神色未见异样,慢悠悠地开口。
“本来刚登基国务繁重,朕本没有心思充盈后宫,是太后说册封选秀,能安定臣心民意,朕这才答应的。”
他看着太后,眼睛一眨不眨,神态竟是无比的认真,认真的充满了不可置疑的自信与霸气,而那眉目间的蹙紧,似乎是在为心里那名女子所担忧挂牵所致,淡淡的,在苍凉的表情下滋生出一种强硬出来。
“现在太后又如此说,儿臣就不明白了。良辰进宫怎么就不算一回事了。况且,儿臣也已经答应陆家之女入宫了。难道太后所谓的册封,只能陆家之女进宫?”
许是没有料到陌易唐会如此大胆驳斥,太后皱眉。
“皇上多虑了。天下皆知,皇上与璇玑有着深厚的情分,若不是太上皇昏迷,大概早就进宫册封为后了。只是,璇玑那丫头皇上也知道她的脾性,生来就那般傲气,皇上做的这些荒唐事若是让她听去了,只怕又要闹了。”
陌易唐心里一冷,唇角勾抹出一弯最刻薄的笑意,“宫规在前,法不关情,若不让白良辰入宫待选,何以服众?”
太后脑子一轰,耳边像是敲钟一般响起陌易唐的话。
“大家若都是抱了太后这样的看法,以后谁会将女儿送到宫里来?儿臣在民间便曾听说,有些大户不愿意女儿入宫,千方百计隐瞒自己有女儿的事实。陆家乃西凉权臣世家,又是太后您的嫡亲母族,在这个节骨眼上,陆家若不作出表率,还欺压旁人想一家独大,儿臣怕是会激起怨言来。太后,您说呢?”
太后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是打定主意让白良辰入宫了?”
“儿臣也不是乱来之人,接她入宫相处一段时日,只是想了解她的品性如何。”
他说的不卑不亢,字字句句皆有力度,让人辩驳不得。
“常言道温柔乡帝王冢。哀家只盼皇上拿捏的住分寸。”话尽于此太后也知道如今回天无力,便转了话茬子,“对了,东崖早早发了文书说是遣送笑之的队伍已经出发,算算时日也该到了吧。”
“前日驿站传来讯息,已近皇城,儿臣已经命汪凌峰安排妥当。”陌易唐依言回答。
闻言,太后一扫阴霾,这才稍稍露出了笑脸,“举国待兴,皇上凡事亲力亲为,哀家深感欣慰。”
“笑之乃儿臣皇妹,况且若不是为了朕,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去东崖为质子。儿臣说过,必不负恩情。”陌易唐说的情词恳切。
正事谈完,接下来才是真的用膳时间,晚膳之后,陌易唐起身跪安,德公公送出坤宁宫外,折回来的时候正见太后微垂着嘴角。
“德子,让你查的白良辰,如何?”
德公公径直走到太后跟前,回禀,“那白良辰老奴也私下里观察了几天,不像是乱起幺蛾子的主。只是,老奴从上书房的上官太傅口中辗转得知,当年皇上还在上书房上学的时候,身边有个侍读就叫白良辰。”
“有这样的事?”太后闻言突然站起来,惊呼,“哀家就说此事不会如此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