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被这种情绪烦得要死,心想反正睡不着了还不如找点事做。我朝着洛兰喊:“你睡了吗?”
她没有理我,但呼吸大乱。我摇了摇头,自顾自从收纳戒指里翻找出一件旧物——口琴。
口琴只有十孔,也就是所谓的布鲁斯口琴;它体积很小,我一巴掌就能盖住。木质的外壳可以闻见些微香气,内里的簧片在月光下发出银色光芒。这是两千年前我购买的,保存完好并不是因为名匠所做,只是因为后来就没心思吹,一直丢在收纳戒指里。
说起来现在我看大家用的多都是复音口琴,布鲁斯口琴反而很少见。要知道两千年前布鲁斯口琴可是风靡一时。
我将口琴放在唇边,轻轻吸气吹气确认还能用。
“帮我打个拍子。”我笑着对波尔说,但这畜生哪能听懂,只晓得哼哼出气。我摇摇头鄙夷自己的幼稚行径,专心吹奏起唇边这小小的乐器。
月亮很亮很圆,我们身处的沙丘一片银色。轻柔悠长的布鲁斯口琴声哪怕无人欣赏,也依旧执着地诉说着歌曲中的哀思与恋慕。
我的思绪回到了两千年前……在战事陷入僵局之时,扶柩团的大家围绕着临时做出简陋餐桌对坐着,新劈的木材摸起来还有些潮湿,不远处的篝火轻轻发出爆裂声。
而餐桌上摆满兽人族大厨塞德斯·布鲁艾尔所做的美味佳肴:酒、炖肉和果蔬用瓦罐装盛,混合着散发着香气。但不要以为平日里我们的伙食都很好,我们这是不计较后果的大吃大喝,吃了这一顿后面几天饿肚子是在所难免。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鼓动我吹一下新学的口琴,我简单吹了几个音就红了脸,连连表示自己技术太差。他们都哈哈大笑,还很给面子地夸我进步飞速。
这时薇莪拉向我讨过口琴,也不嫌弃我的口水,放在唇边直接吹奏起来。
她是个行家里手,吹出来的音乐委婉悠扬,周遭的树叶婆娑之声犹如伴奏。但真正的伴奏很快就来——人族的塞雷·弗拉塔清清嗓子,为她和声;巴莱·欧·耶克的地精机械转变形态,竟然变成一台小手风琴;矮人族的赛丽·刚德斯通轻轻拍着大锤,发出如鼓点般的声音;就连兽人塞德斯·布鲁艾尔也用粗大的指节敲击着瓦罐……
而我呢,我则撑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天上星河璀璨如同迷迭香的浅蓝碎花,月光如灯,照亮这小小的音乐会。
我们肆意地挥洒着年轻的生命,不去思考明天该怎么做,不去害怕随时会到访的死亡。
如今我终于学会了口琴,可是……
我只能在这无人到访的沙丘上孤单地寻欢作乐,唯一的听众是一匹马,至于洛兰嘛,就当她不存在吧。
孤独者向来擅长苦中作乐,低欲望的人也能迸发出疯狂的火焰。
我吹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我喉咙干得不行才结束。我开了一瓶金酒狠狠灌进喉咙里,任由酒液在脖颈上肆意流淌。
洛兰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酒意上涌,我做了个很糊涂的决定。
我朝她轻轻一指,她身上随之掉落出很多细小的沙子。洛兰突然感觉力量恢复,迟疑地站起身。
她就这样站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摇了摇酒瓶,问:“喝不喝?”洛兰没有任何表情,捡起那把荧黄色的斧头,当头就要向我砍来。
我闭上了眼睛,没有做任何抵抗。
但呼啸声在我头顶终止,那柄饱尝鲜血的斧头毫无预兆地提留在半空中。
“为什么不躲?”洛兰一脸纠结地看着我,原本治军严明的协调五官此时像是起了内斗,眼睛在说砍了他,鼻子却说再等等。
我痛饮一口酒,直视着她畏缩的眼,说:“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能好受些,那我没什么话说。”
洛兰放下大斧,一只手像是杵着拐杖一般拿着它,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双眼,久久没能说话。
我感觉头脑昏沉沉的,这金酒平时我都会配着橙汁一起喝,如今没有配料加上喝得太猛,居然是要醉。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说:“我赢了你,根据约定你应该听我的。”不提这一点还好,一说她反而又举起了大斧。
我瞬间酒醒了大半,急忙起身抓住洛兰的肩膀,将她硬掰着看向我,说“我只是想说今晚暂且休战,明日你要是还想和我打,那悉听尊便。”我又指了指天上的美丽月亮,说“良辰美景不可负,此时打打杀杀未免也太煞风景了些。”
也许是我的目光足够真挚,又也许是这月色足够美丽……洛兰任由我掰开她握住大斧的手指,这把沉重的凶器坠落时发出“嘭咚”一声。
我长吁一口气,摸索着坐到了沙地上。看她还犹豫地站着,我伸出手拉了拉她,又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说:“来坐吧,站着多累呀。”
她发出一声冷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我的身边。波尔也识趣地走近给我们充当靠背。
我几次三番想和洛兰说些什么,可是她的一言不发和冷淡目光时刻在提醒我彼此之间乃是仇敌关系。
我本来以为我俩就会这样干坐一晚上,没想到洛兰突然出声道:“刚才口琴吹得挺好。”我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的女子,只见她双手环着膝盖,目光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刚才的话好像是在夸奖这片沙。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又拿出口琴轻轻吹了起来。洛兰则站了起来,我停下吹奏,想看她要做些什么。
洛兰说:“继续。”不可反驳如同女王下令。
我虽然讨厌这种命令的口吻,但还是接着刚才的歌吹了起来。
而她呢?她则伴着我的音乐轻轻舞动了起来。
柔软的细沙难以置信地托起洛兰的傲人身躯,常年习武导致她的柔韧性难以想象:当音乐高昂之时足间轻点,竟然是快速地旋转起来,没有一丝赘肉的手臂开合间得以瞥见她绝美高贵的脸庞;当音乐低柔之时动作便霎时缓慢,如同被冻结在湖面上的锦鲤。
洛兰又抽掉系住领子的黑色丝带,那丝带刚一入手就被真气灌注,变得笔直如同利剑。她握住“利剑”直指着我的咽喉,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轻轻用力,我的头便被丝带顶着抬起。她笑了,继而猛烈迅速将丝带抽回,背对着我跳起一支激昂的剑舞:
一回头,黑发随着动作扭转,丝带毫无阻碍地从中穿越,以一个完美的角度搭在肩膀之上;
二回头,她的上身向后倾倒,头朝下,整个身体如同拱桥一般。长发如瀑布倾倒,露出趾高气扬却妩媚无比的脸庞;
三回头,音乐结束,洛兰的动作说停就停。她将失去力量变得柔软的丝带当做头绳,一边朝我走来,一边将散落的长发束起。
那一刻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碎,又有什么醒来。我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种毁灭性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