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车上从城里往乡下行驶,早上六点左右我和父亲便出发。那天夜里微弱的雨声淅淅沥沥下着,我浅睡不久被父亲叫走,将两箱行李搬上车后出发后雨就慢慢停下。去往新住处的一条大道上,两旁的圆柏整齐的比划着前面的路。我瘫软在副座上,拉下窗户一看是一望无垠的绿色田园。父亲专注的把控着方向,光从挡风玻璃透进来照到我的眼中,我原想侧身闪躲以避免激烈的阳光,但我与父亲同样注视着前方的高坡,太阳温和的就在前方从我的脸上轻抚过一道光影。
“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父亲笑着说道。车越过高坡不远处便看到了山边那个美丽的小镇。
“记得。“我还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姑妈居住的地方,在小时我曾与父亲一同来过这里,后来父亲的朋友也搬到了这里生活,现在我和父亲也来到这里。
车进入小镇后停在了阮叔的家门口,父亲下车与他拥抱,我也跟着下车将行李带进门。阮叔与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在读书时就一直相好,后来搬到这里居住到如今已经十多年了。
“遇陈,快过来。”李姨叫到我,她是阮叔的妻子。我们四人坐在饭桌前吃着晚饭。“老张,明天你就和我去店里,你的手艺绝对没问题。”阮叔对父亲说道,父亲点点头没有说些什么。
事实上我和父亲来到这里是因为父亲原本所工作的地方运作出现问题,所有的员工都离开了,父亲作为厨师在失业后不久就受到了阮叔的邀请。
老张:
我得知你的消息了,很高兴你还像从前一样信任我。我在镇上经营着一家餐厅,来我这里吧。平时工作太忙碌了,我需要一位专业的厨师来帮助我。我们也许久未见了,我的好兄弟。收到来信后无需回复,我会随时在这里迎接你。
阮予诺
父亲刚收到信时说到这应该不是阮叔自已写的,书信不是他的风格,信中的说话方式也不是。我也好奇为什么要以书信的方式寄来邀请。就在一个星期前我写了回信。
阮叔:
我们收到了您的来信,很高兴您愿意帮助我们,我和父亲将在七月十日来到您那里。
张遇陈
会不会太客套了?父亲想到。我结合了来信的风格,故而谨慎回信。
阮叔刚来到这里时和妻子开了一家餐厅,来往小镇的旅客。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父亲都要住在他家里,父亲到餐厅工作,我会在假期完毕后到镇外的高中读书。
“孩子,你还对这有印象吗?”阮叔笑道。“这里比以前还要漂亮了”他又说。
“是的。”我笑着回应。李姨在一旁收拾餐具时说到:“阮软明天应该会回来了,遇陈啊,你们是同龄人,到时候好好相处”
“阮软。”我记得这个名字,父亲曾在电话里和阮叔提起过。
饭后阮叔带着我和父亲在镇子里闲走,他的确没说错:这里比以前更美了。多数的房子墙体米白色和棕色,每一间房子都是褐色的屋顶,有些窗台爬着藤蔓开满紫藤花,房屋与房屋中间的小街道刷满了各色的涂漆。
不久后回到家中我心想:来到这也不差,至少对父亲是件好事,对我而言一切都一样,我并不想故作冷漠,只是在此前生活的千篇一律,成天播放着相同的画面。我以为自已很好的掌握着生活,一直对此充满自信。“是的,是这样的”我心中重复想到。
夜晚我躺在屋顶的天台上,仰视天空稀碎的星光就像记忆一样剖析着过往,我又急躁起来变的辗转反侧,微风一阵阵掠过让我睡意朦胧,我逐渐平静下来睡在了这萤火绿野围绕的小镇中。
“阮软。”李姨叫到,“下来吃饭。”我们五人坐在一起吃早餐,阮软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阳光透过窗户点亮了她的侧影。
刚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她带着行李从学校回来时,傍晚的夕阳也将她的影子打在了墙上,我在一旁愣着,她转头看到我时,我才弱弱的向她挥手。与她相处比我想象中要轻松,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李姨在饭桌上相互的介绍我们,我和她都低着头吃饭没有说话,饭后我经过她房门口时伫立在那里。
“能借本书给我看看嘛。”我说道。
“这个可以嘛。”她拿起一本书然后起身递给了我。
“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吧,我想...小时候我们见过。”我接过书说道。
她又转过身来:“你小时候来过这嘛?“
“我想是的,我想可能我们小时候见过。”我说完后她对我笑了笑,我转身离去后也笑了起来。
“遇陈。”我被阮叔的声音从回忆里拉了回来,“等会我和你父亲去店里后,让阮软带你到镇上转转,你还有好多不熟悉的地方呢”
阮软带着我从镇子的最南面向北面的山上走,一路上看见孩童和老人在家门口谈话、玩闹。大街上的店铺敞开大门招揽着生意。
阮软说道:“书好看吗。”
“好看。”我微笑的回应到,我想面对任何需要接触到的人时,正因为不熟悉所以应该尽量微笑,这样可以显得好相处,也能缓解尴尬。
“冰淇淋。”阮软突然向街边的冰柜走去,买了两个后转身给了我一个。拿着手上的冰淇淋,想起过往一个个夏天都是令人深刻,总会遇见难忘的人,然后度过难忘的事。我想在这里面对新的一切时也会有所能被铭记的东西。我们继续走着,一路上阮软给我聊到了关于这个小镇的许多事,慢慢的走到了山上,山上的小广场没有什么人,这里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小镇的模样。
“这个小镇就像挪威的奥勒松一样美。”我惊呼道。
“奥勒松?那是什么样的?”
“房屋跟这里一样美,只是它的身后是雪山,而我们这里...”我转身指向身后说:“是漫山的山樱花。”
“可它们已经凋谢了。”阮软对我笑到。山上是到处都山樱树的枯枝干,我有些遗憾到没能早点和父亲来到这里,这样漫山的山樱花都会盛放,满天飞舞的樱花散落在小镇里会掩盖每一处看的见和看不见的地方。
“是的,他们已经凋谢了,但是来年的春天我们会在这里看到最美的景色。”我对阮软说道。
阮软低头思考到:“好,我还没有在这里看过山樱花。”我原本以为我过于激动了,可她并未在意还答应了我随口的话语。
“抱歉,我可能太激动了。”
“没事,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阮软说完沉默了起来。看着阮软,我原想追问她话语的含义,但我没有说话就随着阮软的脚步走下了山。
靠近傍晚的太阳温和起来,我和阮软到家后室内的闷热让人难以忍受,我盘腿坐这地板上想让自已心静下来,下午走了一遭再回到家中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阮软坐在凉椅上将直长的头发扎成马尾,然后翻阅着学校带回的资料,我慢慢静下来惬意的看着电视。阮软比我要小一岁,我们都是高二,我与她谈到未来时打算时她总是满脸愁容,而我早已计划好自已想要考的大学和道路。
“我教你吧。”我走到阮软身边。室内静静的,电视的声响被我自动屏蔽掉一样,窗外满是夏风的黄昏和正在落下的夕阳的光又照到屋子里来,点点琉璃般的又落在了我们身上。
第二天早晨,我将两袋食材向餐厅送过去,阮软呆在家中学习。父亲在后厨招呼着我,让我尝尝他做的菜,我的评价一如既往,在我的记忆里他做的永远是如此美味。在小时我常常向父亲提问,就像许多童年的孩子一样问自已的父母一切好奇的事,大多父母会置之不理或者随口敷衍过去,而父亲总是耐心的回答我的好奇心,每次回想我都时常感到幸运。阮叔和父亲有着同样温和的笑容,总是能给人带来亲切感,呆了不久看了看他们忙碌的背影我便离开了。天阴沉沉的没有阳光,我慢慢的走在镇子上与游客别无差异。
走回家后,阮软坐在后院里,小圆桌上有两支插在透明瓶子水中的玫瑰,她坐在旁边望着画架。“你在画什么。”我过去问道。画架上架着一块镜子,镜子里是后院栅栏外的森林和她精致的半张面孔。
“这是一块镜子啊。”我说:“这是在干嘛?”
“灵感,自然就是最美的画卷。”阮软说完看向我又看了看天,“可惜今天天空太暗没有阳光,我想随便拍张照的,等了好久也没阳光。”
我抬头望着天,眼睛睁的硕大,每一朵云的轮廓我都看的清晰,片片云朵连接的缝隙中泄出微弱的光,在夏日很少有机会如此直视天空。阮软站起望着镜中的自已,我也看向镜中的人。一阵大风忽然吹过,阮软按住自已快要飞起的花边帽,白色的裙子沿风的方向褶皱起来。我一时想到宫崎骏画中人物的模样,镜子里最美的画卷莫过如此。
“那后面有多大。”我点头指向森林。
“很广,你想去看看嘛。”
我穿过后院一片狭隘的林荫,一扇小木门后面就是森林,我能感觉到湿润新鲜的空气。“嗒嗒嗒”的声音打在上方的枝叶上,一瞬间越来越响。
“快跑。”阮软喊道。大块的雨点落到了我脸上,快要下大雨了,我们立刻跑起来。阮软将桌上的瓶子和桌布拿起,我立刻将小圆桌和抱了起来,倾盆的雨在几秒内猛然而来,我顾不及湿透的衣裳和阮软狂奔到屋里,放下后我又去将画架和镜子带了回来。
阮软突然大笑起来,花边帽可经不住这样的势头,雨顺着帽檐流下打湿了头发,她的漂亮裙子也湿透了。我在着她傻笑,忍俊不禁的也跟着大笑。
大雨带着雷鸣在这个夏季洗净了过往,每一次都刻苦铭心的闪亮了我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