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之冷冷吼道:“放肆。”
如同狮子作吼,群兽慑伏,立即让深旷的明堂四下肃然,连安安和平平也不哭了。
唯有飞花依然保持着满脸的轻慢笑意,转了一个身,背身朝他,身上的长长衣裙随之窸窣作响,迈起步来傲然挺胸。
飞花瞧也不瞧他一眼,抬起金色护甲细细把玩,一阵轻笑,“本宫很快就会成为皇后了,陆远之,你现在对本宫的态度要是能好一点,本宫会考虑给这两个孽种留一个全尸。”她俯览众人,端着身段,矜骄笑意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角,又转身朝他,拖拽着长长迎风的广袖,道:“陆远之,你的大限已经到,本宫也是看着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才特意来给你送行的。你可不要惹怒了本宫,否则这两个孽种就……”
陆远之厌恶地扫她一眼,甩袖道:“简直是疯子,采青,将她拖出去,直接枭首示众。”
飞花驻足原地,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轻慢神色。
不待采青出手,已有十余名铠甲铮亮仗剑持枪的御林军围了上来,将飞花严严实实地护住,手中长枪长剑直指明堂之上的陆远之与采青。
采青正欲把刀,忽而顿住,扬声一吼,“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说对了,就是要造反。”
语毕,问剑径直走来,明媚豁亮的阳光照在他伟岸的脊背上,越发衬出他的笔挺如剑。铮亮的铠甲与黑盔亦在这阵光芒中熠熠生辉,一身透着欲血奋战的锐气,直迫得依是布衣打扮的陆远之失了人中龙瑞之气。
陆远之精光一闪,漆亮的眸子中霎时风起云涌,“问剑,你这是要做什么?”
问剑一步步走来,轻慢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半响,“陆远之,我已经卧薪尝胆了两载有余。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语毕,他抬手一撕,面上一层人皮面具登时脱落,露了另一张脸来。
陆远之抬眼一望,胸腔处倏然一跳,连声音也羸弱起来,“是你……端木锐……”他本是湖水般清澈的目光中忽地掠过一阵汹涌的波涛,“竟然是你……我早猜忌你的身分,万万没料到会是你。好一个卧薪尝胆,以苦肉之计瞒天过海。你当真是藏得深呢。”
已经脱去人皮面具的问剑,也就是昔日里的萧国皇帝端木锐,恨毒地望定他,“我若不替你挡那一剑,险些丧了性命,卧床三月不起,你又怎么能对我松懈。我萧国本是泱泱大国,竟在一月间灭族于你之手。这国破家亡,又遭受亲信背叛的仇恨,怎能有不报之说。今日,便是我报仇之时,亦是萧国复兴之日。”
端木锐步步逼近,一道黑影压来,那幽冷的呼吸直迫在他的面前,“陆远之,萧国复兴之日,本王要将你烧尸祭天。”
为了替朵朵守灵,陆远之已经三夜四天未合一眼。
本就疲惫的眼眸,无论再怎么振作起来,也透着一丝萧索。
他疲倦的眼中,映下端木锐笔挺如剑的身影,直迫得他连退两步,紧紧将安安和平平护在怀里。
两个孩子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小心翼翼地拽紧他的衣衫一角,小小身子瑟瑟发抖。
偏偏在这个时候,端木锐冷冷睨来,“还有你的一对儿女,本王是不会留着他们将来找本王复仇的。只是当日朱姑娘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会给他们一个痛快。而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将会死无全尸。”
陆远之只觉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越靠越近,似乎只有在这一刻才能感觉到他们与自己是血脉相连的。
从那小身体传来的战栗感,与他们紧紧拽着他的力度,清晰能觉此时的孩子已将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不由的,心底一热,满是欣慰。
他紧紧护着他们,敛容正色,“端木锐,你未免也太张狂了。虽然我已将十万御林军交于你来调令,但是赵燕将军的数十万大军就驻扎在皇城三十里外。不待你复国,他就已经领着大军将你镇压。难道,你就不怕再一次万劫不复吗?”
这声音异常镇定,然而他却心有忌惮。
虽说十四郞手握重兵,对他忠心耿耿。
一旦端木锐造反,十四郞必定火速增援。
然而,即使是大军尽数铁骑加鞭而来,也是需要一两个时辰才能赶来救驾的。
他的身边,只有采青以及采青管辖下的五千精兵,是无法与十四郞的十万御林军对抗的。
而这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安安和平平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他越发将孩子们护紧,道:“赵燕将军一来,必定将这逆贼碎尸万段。”
端木锐忽而仰头大笑,“逆贼?哈哈……哈哈……你是说本王是逆者?你说本王是逆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本王若是逆贼,你这个噬血如魔野心天下的卑鄙小人,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亢奋铿锵,充满了家仇国恨,似乎连屋顶的尔玺彩画也要被他的咆哮声给震裂了。
明堂三面环窗,本是一室明媚如光,却让陆远之觉得阴风阵阵。
采青急忙高声呼喊,“护驾,护驾,来人,护驾……”一边说着,一边宝剑出鞘,虎视眈眈地挡在陆远之的身前。
明堂之中,却只有极少的人站在他们这一边。
忽而,一众的带刀侍卫鱼贯而入,皆是寒目睁睁,敌对而来。
端木锐轻慢地笑道,“陆远之,再让你死得明白一点。本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找你寻仇的。实话告诉你,这两年的时间,我将西域摄魂术用在了十四郞的身上。在你发现他经常走神,寻医无果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地被我控制了。只是那个时候,本王还要看你与西琰皇帝完颜静歌互相残杀,好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他笑得越发矜骄,握紧腰间皮革上挂着的寒铁宝剑,又道:“谢谢你,送给本王一个大礼。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本王一统各国,坐拥天下。只是,本王一样不会轻饶了你,待你被烧尸祭天后,再将你挫骨扬灰。”
端木锐一字字,一句句地说着。
语声狠毒阴冷,落入陆远之的耳里,尤如利刃划过玉盘,激灵灵地掀起他心底的波澜。
他的心再不平静,忆起数月前十四郞的神情,确实是经常走神,也替他请了名医,却只道他是累了倦了,只需好生休息既可振作精神。
可谁料,十四郞是中了端木锐的摄魂术?
他暗自思忖,脑波急转。
唯有隐忍心中惊乱,朝端木锐泰然自若一笑,“你就如此胸有成竹,认定我将败寇于你?”
端木锐的眼里是睥睨的目光,斜睨他一眼,哼声道:“本王自有十万御林军在首,又控制了你的大将军。如此一来,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采青手中的龙泉宝剑怒指而来,连那剑上的雕龙也似是被激怒了,要一腾而起,“我是不会让你伤害皇上一根毫毛的。”
她的眼里尽是深陷绝地的悲怆与傲然猩红,敌对地朝端木锐望去。
又道,“问剑,你这个卑鄙小人,上天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端木锐被激怒,情绪陡然激升,“我卑鄙,你可知道是谁收买了我的忠实部下,将我逼上绝路,一夜间屠杀了我四百亲卫将士。是谁让我成为一个亡国君,身受重伤,几次倒毙街头又奇迹般地靠着行乞而来的残羹剩饭,活了过来。天不绝我,我为何不能寻仇复国。我也是堂堂萧国的正统传人。我这么做,是替天行道,何来卑鄙,何来龌龊?”
他又仰头大笑,“这天下已经送到了我的面前,我才是真正的君王。”
这阵笑声又戛然而止,立即鼓起一对凶狠冷漠的眸子,“来人,将陆远之这卑鄙小人给我押下去,派人严加看守,今夜便行烧尸祭天大礼。”
他瞥一眼陆远之身前的安安与平平,又道:“至于这两个孽种嘛,赐杯断肠毒酒,与其母同葬。”
语毕,不由将目光扫向矮榻上朱小朵的尸体上,清晰可从她苍白发青的面容上窥见她原来的七分模样。尤记当年她几次阻拦黑衣人,救下了他的性命;尤记她对他轻声说,不要死,活着!做不了帝王,可以去闲云野鹤浪迹天涯,从此为自己为活。也不要恨,人生下来就有权利享受幸福和快乐。也许去处心积虑地算计报复,远不如为自己活着而轻松快乐。等你的伤好了,娶一房媳妇,种一亩良田,安生过日子……要好好活着;尤记当年她风鬟雨髻,别了一只玉镂素色钗子,本是云肩染血、面颊脏乱,却有一双闪耀得如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
那时候,她的眼睛是他见过的,最美最美的眸子。
他不由又望了一眼她,目光一阵炽热,竟微微有了泪。
朱姑娘,怕是报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了,要怪就怪这两个孩子是陆远之所生,对不起了。
又道:“让他们与你同葬一穴,也算让你们母子团圆了。”
闻言,安安与平平将陆远之的衣角拽得更紧,小脑袋紧凑着他的腿弯,恐慌地张望而来。
陆远之用轻柔地目光望了望他们,将他们揽得更紧,以作安慰。
忽而扬声一吼,“慢着……”
端木锐眼中的哀愁很快便散尽,冷冷睨来,“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