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片刻,完颜静歌已杀出一条血路,猛地向牢门外冲去,身后惨叫声成片。
采青急忙领着尚能打抖的侍卫紧紧追去,出了牢门,却只能看见一片惨淡的月光与幽静的夜色,再不见他的踪影。
银银月光洒了满地,一望无尽。
清晰能从石子甬道的边缘,见着斑驳的血迹。
那血迹一直朝着灌木深处漫延,最后遥不可见。
采青挥了挥手,“追。”
深夜里,甲胄刀剑相撞的声音被传开,伴着那慌乱匆忙的靴屐声,渐行渐远。
然而,却再也寻不见完颜静歌的踪影。
………………………………………………
望着朱小朵的尸体,陆远之的目光是呆滞无光的,就那么轻轻的,轻轻的,却也不眨一眼地落在她已经苍白发青的脸上,良久,良久。
琉璃八角宫灯高高的挑在梁上,细细地洒了一地的桔色光影。
夜风一吹,便迫得宫灯一摇一晃,连投下来的光影也变得摇曳生辉。
然而,她的脸色却再无生气,任凭落在脸颊上的光影斑驳生辉,依旧是死气沉沉的。
夜风凄迷,自她脸颊而过,撩得青丝纷飞,覆在脸上,遮去了她半张脸。
陆远之缓缓抬手,自她冰凉的脸颊拂过,理顺她的三千青丝。她身上唯一的生气,便只剩下这依旧漆黑发亮又如柔滑的缎匹的青丝了。
他的手驻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胸口一阵阵窒闷,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要他再一次亲眼目睹她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死去?
这一次,谁又能来救她?
还能救么?
他已经守了她三天三夜,再不见她睁眼。
谁还能再一次来救她?
“皇上,喝点汤吧,你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了。娘娘已经殁了,你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娘娘是死在心爱的人手里,死也无憾。你不让娘娘入土为安,娘娘的灵魂也无法得到安息呀。皇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百官百臣与民国百姓怎么办?”采青在身后,端着雕花拖盘,盘中盛着一盅热气腾腾的蒸汤。
香味在风中缓缓飘散,不浓不淡,惹得明堂之中陪伴陆远之一起守灵的侍者,也食欲猛起地咽了咽口水,眼睁睁地朝着采青手中的汤盅望来。
然而,陆远之却置若罔闻,呆滞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过朱小朵的脸。
采青轻声又唤,“皇上,皇上……”
一声,两声,三声,他应也不应一下,一如明堂之中只剩下他与朵朵的尸体,甚至连整个世界也只剩下他们二人。
采青绕过他身后的倒影,行至他身前,又道,“皇上,你守了三天三夜了,该吃些东西了,否则身体会垮的。”
陆远之头也不抬,依旧目不转睛地望定朵朵,低沉道:“放下吧。”
采青急忙劝他,“皇上,趁汤还是热的,先喝点吧。你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身子吃不消啊。”
他不语,只默默看着朵朵。
采青又道:“皇上,这天儿一天接着一天的热起来了。娘娘再不入土为安,怕是尸体……”后面的话,她不好多说,顿了顿,又道,“还是让娘娘早些入土为安吧。这天虽是春月,却也渐渐热起来了……”
陆远之低沉道,“朵朵还没有死,朵朵会活过来的。”
采青不知如何作劝,索性撇开话题,“皇上,那你把汤喝了吧。”
他只是轻轻的,满是倦意地应了一句,“放那儿吧……”
采青哪里肯罢休,头一****也是滴水不进,侍女端来食物,他遍全部打翻。又一日,他便是如此回应,可是直到饭菜都凉透了,又是翌日了他都滴点未动。
算上今夜,他便整整三天三夜未进滴点食物了。
采青心里万分焦急,劝慰无果,便只好就这么端着雕花的黄花梨拖盘,疼惜道:“那我端着吧,皇上什么时候想喝,采青便什么时候给你盛。“
陆远之疲倦地眨了眨眼,轻问,“还没有找着完颜静歌的下落吗?”
采青摇头,“还未。”
他又问,“他疯疯癫癫、又吼又叫的,还能跑到哪里去?这皇城就这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他的行踪?”
采青一直端着拖盘,盘中又是满满一盅汤水,直累得胳膊发酸,“已经命人将全城的乞丐和疯子都抓在一起了,还是见不着完颜静歌的踪影。皇城已经被御林军搜了个遍,就算是一只蚂蚁也被搜出来了,还是未能找着他的踪影,他一定是自己饿死了,或许沿着乡间小路出了城。”
陆远之的声音十分低沉,忽而一激动,扬声道:“怎么可能,他一定是装疯卖傻。十万御林军出动,怎么可能找不到他的踪影,不是装疯是什么?只有他健康正常的,才可能隐藏得极好。”
采青思量片刻,“皇上,这不可能。如果完颜静歌是在装疯,又怎么可能亲手掐死娘娘。采青几次验证,娘娘确实是断了气,不欺不诈。只有入了疯魔的完颜静歌,才会下得了手。”
如此一分析,陆远之的话语便噎住,又听采青道:“皇上,西琰皇城刚刚被定为民国国都,朝中国事繁忙,国之根本尚不稳固,还请皇上振作精神,一切以大局为重,让娘娘早些入土为安吧。”
他哪里还有心思治理家国,倦倦地眨了眨眼,低沉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守着朵朵,都退下……”
又一阵夜风凄迷地自他面前拂过,掀起他脑后用粗布束起的黑发,乱糟糟地盖过面颊,又缓缓垂落。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当夜的一身布衣,本就精神不振,加之几日不修边幅,便越发憔悴无神。
采青忍不住一阵心疼,端着拖盘中的蒸汤,语重心长地劝慰道:“皇上,让采青服侍你喝点汤吧。看着您如此折磨自己,采青也十分心痛呢。”
他只道:“放那里,饿了,我自会喝。”
采青道:“可是……”
他的声音立即冰凉起来,却依旧底气不足,“出去。”
采青只好将一盅蒸汤连带拖盘一起搁在他身后的小几上,几上香炉里缓缓散出形如小篆般的丝丝袅烟,与汤盅散出来的热气绞缠在一起,纠葛不清,一如她心中的散不去的阴霾与疼痛。她最后望一眼他消瘦落寞的身影,明堂中侍者使了个眼神,便幽幽离去。
明堂中又归于寂静,没有滴点声响,偶有夜风吹来,自他衣衫贯穿而过。
他却不觉冷。
心已冻结成冰,又辗碎成灰了,还惧怕什么冷?
他的手依旧抚在朱小朵冰凉的脸颊上,细细地打量她,沉长沉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她这般苍白发青的脸颊,又是一身布衣打扮,且是僵硬冰凉,根本找不出她原来的清秀模样。
他却不舍移开眼,叹一口气,轻轻地说道:“朵朵,你喜欢过隐居山林的平凡生活,便不再赠你锦衣华服,穿这身布衣正好合你心意吧。”
悲凉一笑,又道:“你那么爱他,宁愿放弃平平和安安,也要和他离开,却死在了他的手里,你不后悔吗?你后不后悔?如果你肯留下来陪我和孩子,那该多么幸福?”
叹一口气,缓了良久也不语,又细致地打量她死去的模样。
朱小朵的睫羽轻轻地闭着,两片本是鲜嫩如玫瑰的唇瓣已经龟裂了。
这模样映入他的眼里,有几分安详,又有几分苍凉,“说来也怪我,如果我不逼你们,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疯的疯,死的死的悲惨结局。朵朵,我是希望你幸福的,希望你不受半点委屈,希望你好好的。只是……我多想亲手给你幸福。怪我……怪我……怪我将你和完颜静歌逼上了绝路。真正疯了,真正丧心病狂的人原来是我……”
曾经你说我疯子,说我是魔鬼,我只知道恨。
原来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噬血如魔,害死了无数人。
陆远之看着朵朵的尸体,彻底彻底地悔悟,“朵朵,一切都怪我,怪我……”
他喃喃私语,不觉间已见安安和平平迈过门坎冲了进来,身后的采青急忙解释,“皇上,公主和皇子醒来又哭闹不止,非要来见母后,采青制止不住。”
两个孩子立即扑上来,平视着矮榻上安安静静躺着的朱小朵,一声一声地喊着母后,清晰可见他们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像是充了气一样,消也消不下去。
这三日,两孩子屡次吵着要见母后,怎么喊母后都不应。
陆远之只好向他们解释说,母后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安安不舍地望了一眼母后,双手互握,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前,强制地止住眼泪,可怜地问他,“你骗人,母后再也醒不过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