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明亮如琥珀的眸子中忽而有了泪,“母后骗人……”
泪水很快自安安的眼里夺眶而出,朱小朵拭之不尽。
安安哭闹着,“母后骗人,母后骗人,母后骗人……”
她的眼里很快也有了泪,吸一口夜晚里冰凉的空气,哽咽道,“母后不骗人,他真的是你们的父皇。你看,他是不是和哥哥长得很像?安安也很像哥哥,对不对?”
安安点了点头,又立即摇头,“不对,父皇是西琰国的皇帝。”
朱小朵俯着蹲下身来,看着委屈的安安,忍不住梨花带雨,又教了她一遍,“安安记住,你的父皇上民国的皇帝陆远之。你与哥哥便再不能复姓完颜,而应该叫陆安安与陆平平,明白了吗?”
安安是个聪明的孩子,尽管母后说得有些深奥,却还是懂了。
只是孩子一个劲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朱小朵顾不得安安在吵闹,起身牵着安安走近几步,朝陆远之微微福了福身,沉声道,“臣妾见过皇上。”
陆远之垂着头,盯着酒杯之中,映着一轮明月的澄清酒水,只道,“在这里没有皇上与皇后,没有皇子与帝姬,有的只是一个平常的小家庭。”
他顿了顿,举起枣红色的瓷杯一饮而尽,搁下酒杯又道,“朵朵你放心,等你与我和孩子安安心心地吃一顿团圆饭,我就会放了完颜静歌。”
她驻足原地,又福了福身,疏离道,“臣妾谢过皇上。”
微风自她面颊拂过,寒气袭衣而过,她却纹丝不动,满脸死寂。
陆远之握着手中的酒杯,又斟满一杯酒,狠狠啄了一口,“我说了,今夜没有皇上与皇后,我们不过都是平常的人家。”
朱小朵面色沉静,又道,“即便是平常的人家,臣妾也要诚心谢过皇上,放了静歌一条生路。皇上如此信守承诺,臣妾自当投桃报李,一辈子服侍左右。”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酒不,心中所有的恨与痛都集聚在掌心,狠狠一捏,直将那枣红色的瓷杯握得稀碎。
杯中的酒水溅了他一脸,他却眼睛也不眨一下,沉郁钝痛地说道,“我说过了,这里没有皇上与皇后。难道要让你与我做一夜平常的夫妻,只此一夜,只此一夜,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也不肯答应吗?”
他再三强调,只此一夜,脸上的神情由沉郁钝痛变得亢奋不已,俨然不觉掌心已被破碎的残片划破。
若不是残酒浸入伤口,火辣辣地疼着,他根本毫无知觉。
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酒香的清冽空气,又道,“坐下来,陪我和孩子吃一顿家常便饭。”
胸口堵着一口恶气,每说一个字,便堵堵得疼,连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弱不清,“过了今夜,你就和完颜静歌走吧……”
他顿了顿,冷风似是刀枪过体,寒意阵阵,“走得越远越好……从此我们互不相欠,你和完颜静歌是沿街乞讨也好,还是颠沛流离,或是幸福恩爱也好,都与我陆远之毫无瓜葛……”
陆远之从瓷盘中又翻起一个酒杯,斟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鲜血沿着掌心缓缓漫溢,滴落在黄花梨的四方桌上顿时溅开。
那也是他心里滴出的血,一滴滴鲜红发黑。
四面八方的冷风穿衣而过,他握着酒杯的手瑟瑟发抖,又道,“在你和完颜静歌离开之前,我会给你一笔银票,足够你和他丰衣足食一辈子。你可以带着他去寻医问药,也许有一天可以治好他疯癫的病,从此以后你们就能真正的执手同老了。但是……”
他握紧酒杯的力道越发加重,便抖得越发厉害,话音一陡转,“你不能将安安和平平带走,你连照顾完颜静歌都照顾不过来,又怎么能照顾好安安和平平。即便是完颜静歌清醒着,你也不能带孩子们走。你和孩子,总要留一个来陪着我。你不愿意留下,我便只能扣着孩子不放。”
驻足原地的朱小朵眸色微起,望定他道:“你说的……是真的?”
她波澜微起的眸色之中,映着陆远之一身布衣的模样,看上去沧桑了许多。
他就那么垂着眸,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缓了良久才道,“我陆远之说话算话。只要你舍得放弃安安和平平,你可以带着完颜静歌,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说毕,胸口又一口闷气猛地上涌。
即使是劲力十足的烈酒下了肚,也无法抵去心中的钝痛。
他抬眸微微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过来坐。”
这两日,他带着平平和安安出城游玩,已经让平平松懈了对他的戒备。只是安安,依旧十分排斥,牵着母后的手便不愿放开,“母后,安安不要跟你分开。”
平平一向沉默,抓起桌上的糕点愣愣地望了望身边的陆远之,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朱小朵牵着安安缓缓靠近,正身而坐。
陆远之又灌了自己一口烈酒,抬眸来看她,眼里已有了三分醉意。
他就那么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她,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一阵阵哽咽,一阵阵心酸,终于浓郁钝痛地问道,“朵朵,我说过,会放你和他离开,但是你真的舍得放下两个孩子吗?他在你的心里就如此重要,可以让你不顾一切?”
朱小朵答不上来,只能将安安的手握得更紧,平平这时又凑了上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她不舍地望了望安安,又望了望平平,哽咽道,“平平和安安还小,等他们长大了,或许记不得我这个母亲。可是静歌不一样,他于我有恩,我于他有情。他是因为我才会弄得如此疯癫的,我怎么能弃他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