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之轻轻在她脸上摩挲,洗净污渍与血迹,替她敷上冰魄般的膏药。
他的心是沉沉的,“我们来到这里已经六年了,整整六年,六年啊。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平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甚至已经有自己的一双儿女了?”
她脸颊的伤口皮肉绽开,他指尖下的力度不由轻缓下来,生怕弄疼了她。
“朵朵,这六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是这封建帝王社会,一次一次迫使我身不由己,我错在把你抓得太紧,所以伤你太深。我有罪,我承认,但朵朵你要恨我到什么时候?我们曾经……”
朱小朵皱眉垂头,斩钉截铁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急忙夺下陆远之手中的膏药,掌心蓦地随膏药冰凉起来,“你不喜欢我破相,我好好擦完这盒药就是了。我什么都听你的,现在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能让我见静歌了吧。”
闻言,陆远之不由蹙眉,心底的荒凉缓缓漫向全身。
烈风将帐帘高高抛起,他的铁盔寒甲被撩得簌簌作响,直吹得他心碎成灰。
朵朵,你可以恨我,哪怕恨我一辈子都只可以。
但是你的心里万万不能有别人。
他心念忽动,拢紧她的白狐云肩,垂头沉声道:“朵朵,男人的心眼其实很小。我怕我一不高兴就……”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有直白地脱口而出。
朱小朵却急急抢白道:“就怎样,就要了静歌的命是吗?现在我不会再求你放过他了,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一个人的命不是乞求而来的。静歌有他的尊严,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打败的。十四郞说的太对,你树敌太多,一桩桩血案累积在你身上,你已经成了一个嗜血的魔鬼。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是要我可怜你,还是要我笑话你?”
陆远之蓦地抬头,眸中刺痛,“可怜我?”
他漠然握拳,咬牙问道:“完颜静歌当真在你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吗,可以让你一丁点也容不下我。你对我连恨都没有了,只剩下可怜和笑话?”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曾经沧海,曾经深爱,纵使是他千错万错,也不应有如此结局。
他痛心问她,“朵朵,你对我就只剩下同情和嘲笑?”
悲凉的笑意从他唇角划过。
蝶羽般轻盈的雪花透过帐帘的罅隙飘来。
流风回雪中,这爱情也这般凄凉地落花成阵。
她不作回答,亦不看他,紧拽着裙裾一角,指节也隐隐透着白。
是恨,是同情,是嘲笑都已不重要。
她只想逃离这种面对面的疼痛。
也许,只有不再相见才能让伤口慢慢愈合。
缓了良久,他收起悲凉的笑意,冷冷又道:“我讨厌完颜静歌,他活不成,他的骨肉也活不成。”
她扬头逼问,“什么意思?”
他一阵冷笑,“我曾经说过,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能接受你腹中的孩子,并视为己出。可是如果让这孩子顺利出生,你朝朝暮暮看着他,岂不是让你对完颜静歌一辈子都铭记在心。完颜静歌必须得死,这孩子也必须得死。”
朱小朵悚然一惊,“你……”
且不论她肚子里并没有完颜静歌的骨肉,就凭陆远之这番话,已然让她彻底失望,“你当真心狠手辣。”
陆远之阴沉着脸,“放心,这次不会让你那么痛苦,等安定下来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好好替你拿掉这个孽种。”
他特意将“孽种”二字加重语气,咬着牙充满憎恨地说道。昔日他那温润如玉的姣好面容似乎是被刀削了一般,凌厉中犹带几分恶毒。
朱小朵不由怔住。
陆远之啊陆远之,你真的变了……当真要我对你连恨都所剩无几,只能用可笑和同情的目光看你吗?
空气中是冬雪的味道,冷冽而又清新。
她深深吸一口气,望定他的恶毒模样,悲凉地笑了笑,终不愿多说一个字。
陆远之依然握拳,只道:“好了,让月红服侍你沐浴更衣,晚上会有庆功宴,记得打扮漂亮一点。”
迈步欲走之迹,他忽又停住,掏来一瓶髹着红蓝相间花纹的珐琅瓶,只道:“一会在庆功宴上我会让你给各位将军敬酒,先把这瓶甘露喝了垫垫底,免得喝酒伤身。”
她不再看他,冷冷嗤鼻,“是堕胎药,就明说。何必要假惺惺地说是解酒甘露。”
夺下他手中的珐琅小瓶,她一饮而尽,浓郁的药味由喉间蜿蜒流下,不禁有一丝凉意袭体。
腹中股肉一事,本就是完颜静歌为了成全她的自由,不得以编造的谎言。
即便这真是堕胎药,又何妨?
她握紧已然空置的珐琉瓶,狠狠瞪着陆远之,“这下你满意了吧。”
陆远之心中钝痛,隐忍道:“我说了这只是解酒的甘露,不是堕胎药。一年前让你失去孩子,都是逼不得已的。”
思绪飘远,忆起一年前逼迫朵朵服下一味老羊子汤汁,害他们的骨肉夭折,他便愧汗不已。
手中的拳握得更紧,思绪良久,陆远之终是低头认错道:“方才……我只是说的气话。我再不愿伤你的身子。你腹中孩儿的事,我……不会再提。”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前一滞,连说话的声音也是低沉无力的,“你的身子最重要,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会让你把孩子顺利生下来……”
语气陡转,冷冷又道:“但是完颜静歌必须得死。”
她急急抢白,“我要说多少次,我并没有怀上静歌的孩子,我只是不希望你滥杀无辜。”
他迫近她,直迫得她身子猛地后仰,“你还要想方设法地护着他吗?我也要说多少次,我们之间不是这个孩子的问题,而是你的心。你的心可以狠到不念一丝旧情,这般冷漠我,这般折磨我。难道你不知道在这个封建社会,只有我和你才是同类人,只有我才最懂你,最爱你吗?纵使我娶了静思公主,可是我的心一刻不曾背叛你。我是如何被逼迫着娶的静思公主,你难道不能明白吗?镇安王也罢,还是那些所谓的才俊公子也罢,哪个不是理所当然的三妻四妾。如果完颜静歌称帝,你能保证他不会佳丽三千吗?我对你的所有伤害,都是源自我爱你,我在乎你,我不想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