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觉得,当下的情形,似乎是难以言喻。
朱棣是一方,自己是一方,远在宁州的朱植是另一方,三方各怀心思的凑在了一起。溶洞之中的物资已经清理出了大半,以武器弹药为主,朱棣爱那些精巧的枪支,幸而枪支和子弹都是分开装置的,否则朱棣很可能在君临天下之前,便在这山里糊里糊涂的饮弹自尽了。
朱棣喜欢这些玩意儿,然而不会使用它们,会使用它们的人在宁州,偏又连它们的一根毛都摸不到。明石夹在这两位“伟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兴风作浪的心思,只是想要回到现代去。苏星汉的心上人小郡主去了舅舅家,一去不复返,导致苏星汉重新变成孤家寡人,成天悻悻的百无聊赖。明石看出来了,如果这个时代不能给他爱情、或者类似爱情的强烈刺激的话,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的。
对于溶洞内的物资,他心中记忆了十分,但只画出了七八分。七八分的宣纸卷在一起,体积也很可观。程自重用个细长的小银筒子把它装了进去,然后浑身乱藏,想要把它带出北平城——如果出城的人不是他程自重,那么别说一个小银管子,就是牵出去一头骆驼,也没问题;可他的确就是程自重——来自宁州的,名义上是明石的朋友,其实肯定和朱植有些关系的程自重!
“嗳呀……”他柔声细气的叹息:“这可如何是好,料想只要我出了这个大门,立刻就会被燕王府的密探盯上,若是不将它藏稳妥了,一旦露陷,那么不但要连累辽王和明大人,怕是连我自己,也是性命难保哇!”
他说这话时,明石和苏星汉都站在一旁,明石对于程自重的困境毫无同情心,就单是直眉瞪眼的看,苏星汉打了个哈欠,则是随口答道:“那你能往哪儿藏?身上就这么几个口袋,要不然,你往你的行李包袱里藏?或者藏在马车里?”
程自重连连摇头:“不妥不妥。”
苏星汉不耐烦了:“那怎么办?藏屁眼里?”
程自重将脸一红,干笑几声:“西门先生说笑了。”
如此又过了一日,程自重以回乡为名,当真启程离了北平城。明石和苏星汉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的马车远去,等到马车远远的上了大路了,苏星汉轻声开了口:“这人真是够尽职的,等他回了宁州,朱植应该给他升官。”
明石没回答。
苏星汉又道:“等他回了宁州,菊花还不开成向日葵了?我的天,这时代的人,忠心起来可真是够拼的!”
明石一耸肩膀:“他是自愿的,不干我们事。”
后方悄悄溜出一个人,正是千目:“走了?”
苏星汉向旁让了让,让千目站到两人之间:“走了。”
千目点了点头,去看明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明石把双手揣进了袖子里:“我觉得,我们要变成红人了。”
在明石说完这话的当天下午,燕王府的轿子就停在了他们的大门外。
朱棣凭着一双慧眼,看出明石是其余二人的主心骨,故而也不劳动那两位,只把明石一人接到了王府之中。屏退了周围奴仆,朱棣关了房门,转身对着明石微笑。明石这一路在轿子里枯坐,早被初冬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此刻就抱着膀子缩着脖子,像只鸡一样乍起毛发看人。
朱棣本意是要向明石表达善意,然而他微笑了片刻,发现自己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明石愣怔怔的看着他,始终类似一只炸毛鸡。
“明兄弟。”他以为明石做贼心虚,怕了自己,所以声音格外温柔:“你不要惊慌,本王素来坦荡,既然是将你当成上宾一样的请过来了,自然就要将你当成上宾一样对待。
明石这时发现自己身边的桌子上摆着茶壶茶杯,便抬手一指茶壶,小声问道:“我喝一杯,行不行?”
朱棣笑道:“自然是行。”
明石哆哆嗦嗦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一饮而尽,这回打了几个大寒战之后,他慢慢恢复了人形:“你把我接过来,必定是有所谓。不用打哑谜了,有话直接说吧!”
朱棣背过双手,人高马大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我已经将洞内那些东西列出了单子,派人将其送去宁州十五弟那里了,若论速度,必要快过你院子里的那个程自重,所以现在知会你一声,若是程自重带回去的单子,同我送去的单子内容不符,十五弟质问你起来,你也好有个准备。”
明石叹了一口气,心想朱棣坦荡得过了分,程自重这一路的罪,算是白受了。
朱棣又道:“十五弟的性情,我是了解的。我直接去同他讲心里话,他定然不肯相信,所以想请你来做个证——你的话,他也许能听上几句。”
“做什么证?”
朱棣叹了一口气,停在了明石面前:“十五弟如今的心思,我明白,我还敢说,他这个心思,不只是他,我也有,其他的兄弟,怕是也有。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谁会不想求个活命?可话说回来,这个活命,又有谁敢大大方方的去求?又有谁能求得来?”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声叹息:“自从有了这一场从天而降的奇遇,我这些天便如同是做梦一般。既然上天都降下了这个兆头,那我们兄弟又何必还要自相猜忌、空负老天这一场美意呢?”
明石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朱棣继续说道:“明兄弟,你的身份和旁人不同,我对你有话便是直说了。如今朝廷眼线众多,我和十五弟不便公然相会,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向十五弟转述我的心迹,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大功告成,我老老实实的讲一句——只要许我在的子孙后代都能长长久久的在这幽云十六州住下去,我便心满意足。”
明石听到这里,有心继续答应着,可是舌头忽然闹了独立:“不信。”
朱棣一愣:“不信?”
明石,既然话已说出,也就不怕:“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这话,我不信。”
朱棣苦笑了起来:“看来,你和我的十五弟,是一样的想法了。”
明石思索了一下,然后字斟句酌的答道:“我和辽王不一样,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迟早是要走的,你们的荣华富贵,和我们没有关系。不过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我还不知道,真若是十年八年都回不去,我们也得想办法活着才行。所以……”
他略一沉吟:“你们两个谁当皇帝,我都没意见。”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的一扫朱棣腰间。此时的达官贵人们,腰间都挂着扇坠荷包之类,看着朱棣腰间的那些精精巧巧的小零碎,他想起了朱植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可是还在朱棣的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