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汝紧跟在王守澄身后,两人步履略显着急,还有三刻,宫门就关闭了。
刚走到蓬莱殿,周青汝被不远处的呵斥声吸引,停下脚步。
“没长眼睛吗?往哪撞?”只见一名身着玄色龙形的青年男子站在台阶上怒斥。
“三……皇太子。”回话的人抱着膝盖,一副吃痛的表情,素白袍衫上也沾了尘土,年纪约莫和周青汝不相上下。
“原来是十三弟。”青年男子嘴角轻勾:“你来这里做什么?”
“母妃做了些糕点,我来送给父皇。”百白衫少年蹲身拾起散落脚边的糕点。
“看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这糕点都撒了,还怎好去父皇那。哎呀,父皇传我议事,可我这鞋也被糕点染脏了,父皇若是责怪我仪表不察,我可怎么禀明?”青衫男子抬脚试问。
周青汝看出青年男子的意图,白衫少年自然也心知肚明,却只是立在那,不曾言语。
周青汝快步走到王守澄身边,看向蓬莱殿前的两人:“公公且慢!”
王守澄闻声停了下来:“小姐有何吩咐?”
“公公,我看殿前两人气度不凡,可是皇亲贵胄?”
“正是太子与十三皇子。”王守澄回答。
周青汝目光紧锁那位白衣少年,原来那就是与自己同时出生的十三皇子李忱。那嚣张的玄衣男子便是皇太子李恒。
“民女承蒙圣恩庇佑多时,今万幸能瞻陛下尊荣,又恰遇两位贵人,能否耽误片刻,前去行礼拜见。”周青汝从袖中取出荷包内的银锭子,悄悄塞予王守澄。
“自是应该拜见的。”王守澄愣神,马上笑着收下,便引周青汝朝蓬莱殿走去。
“老奴见过太子,十三皇子。”
“原来是王公公。”李恒抬眼紧盯着王守澄身后的周青汝:“这位是?”
王守澄起身回答:“这位是周司仓家小女,周青汝,今日奉命进宫。”
“民女拜见皇太子,十三皇子。”周青汝跪拜。
“原来你便是如今长安盛传的才女啊。”李恒并未喊她起身。
周青汝低头,并未回话。旁边的王守澄立刻蹲下身,将李恒长靴上的糕点屑擦拭干净,“太子殿下,陛下那边正等着您呢!”
李恒看了眼他,轻笑一声,满是对阶下蝼蚁的轻蔑,转身便向含凉殿走去。
见李恒离开,十三皇子李忱说道:“周小姐,请起!”
周青汝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将散落的糕点悉数装入锦盒内,才缓缓站起,将食盒递给他。
李忱伸手来接,周青汝方看见他手掌渗出的血珠子,立刻从衣袖中抽出方巾,与食盒一起递了过去。
“周小姐,得赶紧离开了。”王守澄上前提醒。
周青汝点头:“是,王公公。”
两人向李忱行礼退走。
数十步后,周青汝回首,看了看还立在台阶下方,寸步未移的李忱,偌大的宫殿楼宇,他是那般渺小,那般……孤单!
回眸时,他正好,也在看着她。
周青汝顿时羞赧,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被捉的窘迫,周青汝感觉双颊燥热难平,快步跟上王守澄。
长安夜下醉,梦回千古时。
入夜的长安,暖月银光,笙歌彻晓,竟比白昼还要热闹几分。
若不是母亲直接在宫门前就把她接回驿站,她必要去尝尝这盛世长安的佳肴美馔。
“盈香,再去打盆热水来。”周青汝倚在床檐。
“再泡,你这双脚就浮肿成猪蹄了。”母亲程吟瑢进门,看了看她红肿的脚趾,“给小姐把脚擦干了。”
“母亲做的鞋,实在是小。出宫之时,那王公公又走的十分着急,我只得踩着鞋后跟在后面小跑。”周青汝把红肿的脚后跟伸到母亲身前。
“你这孩子,竟做出这种事情,那还有半分闺秀的模样。”嘴里虽然抱怨着,脸上却写满着心疼,又让盈香去取了药膏。
“母亲放心,长裙挡着呢,旁人看不见。”周青汝俏皮地靠在母亲肩上。
“表小姐已算是高同龄姑娘半个脑袋,可和小姐一比,却还要矮上半指,这双足自然……”盈香拿着药膏过来,她口中的表小姐正是程吟瑢家妹的三女,比周青汝大了半岁。
程吟瑢亲手给她抹着药膏,叹声叹气:“一个姑娘家,这么高的个头,这么大的双足,这以后的夫家,怕是难寻。”
“小姐本是鸿运命数,将来必然嫁给八尺将军。”
“八尺将军,盈香见过?”周青汝顾不上母亲还坐在边上,大笑出声。
“行啦,小姐没个小姐样,丫头没个丫头样,这些将军王子,我们是不敢肖想,你们以后也不许再提。”程吟瑢模样立刻变得严肃。
“是,夫人!”盈香立刻收敛笑意,起身去挑弄着烛心。
周青汝想到自己今日在宫里见到的两位皇子,转头问母亲:“母亲,可知十三皇子?”
“是和谣儿同日同月同时出生的小皇子,如今和你同样年纪。怎么问起他来了?”
“今日出宫之时,路上遇见了。当时皇太子正在向他发难,让他给自己擦鞋,真是过分。”周青汝气愤说着。
程吟瑢赶紧捂住周青汝双唇,把屋里下人都遣了出去,只留盈香侍奉左右。
“谣儿不知,这皇太子生母是如今独得圣宠的郭贵妃,十三皇子的生母郑氏……”程吟瑢欲言又止。
“郑氏如何?母亲快说。”周青汝将母亲温热的手拽在手里,好奇问着。
“郑氏原为镇海节度使李锜的侍妾,李锜谋反失败后,郑氏入了宫,成了为郭贵妃的侍女,因容貌姣好,被陛下临幸,然后生下了十三皇子。”
“难怪十三皇子白净无暇,容貌也十分俊俏,应该像他母妃多点。看皇太子这般嚣张,想必郭贵妃对这位旧日侍女,也不会十分友善。”
“母亲本不该同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的,只是陛下既然命你明年此时再进宫门,那么你就不得不知道这些宫闱之事,告诫自己日后行事谨慎些。”
“恐怕……”周青汝支支吾吾,“母亲,我当时看皇太子发难,十三皇子一脸隐忍,无奈之下,只能央求王公公带着我前去叩拜,然后王公公将皇太子的靴子擦拭干净,皇太子拂袖离开,这才解了十三皇子的围困。”
程吟瑢震惊,正要开口责骂,周青汝抢先说道:“想来,我这名字的恩赐,也是得益于十三皇子的生辰,知恩图报,人之常情。”
“你这孩子,闯下大祸了!等回到扬州,你父亲非得抽你几鞭子。”周青汝从没见过母亲这般生气,竟一时愣住。
“皇太子是陛下爱子,将来那是要荣登九鼎的贵人。十三皇子虽地位不及太子,但也是皇族血脉,身份尊贵。王公公是陛下跟前侍奉左右的红人,拥立当朝圣主偌大功勋,在大明宫,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过分。你又是什么人?太子嚣张,有意发难,你却刻意阻拦,碰触他的逆鳞。十三皇子刻意隐忍,不想喧哗,你却懵然闯入,目睹他的难堪。王公公是没看见二位贵人吗?身居高位多年,他自知明哲保身的道理,却受你连累,卷入无端是非。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三人,竟不自知!”
“母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青汝当时只是上前见过两位贵人,不曾多半句言语,他们或许只当我是贪慕权贵的女子罢了。您也说王公公是个人精了,我当时塞给他银锭子,他定是权衡过利弊,计算过得失,才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母亲不必多虑。”周青汝宽慰着母亲。
她的话虽不能完全消除程吟瑢的顾虑,却多少起些作用,“我什么时候说人家是人精了,又在胡诌。早些歇息吧,明早城门一开,我们便回扬州城。”
“啊,母亲,我还没来过长安,能不能……”周青汝嘟嘴。
“不行!”程吟瑢果断拒绝。
“可是,父亲和哥哥都答应了!”周青汝指望搬出父亲和长兄逼迫母亲妥协。
“他们还不知道你闯的祸事,知道的话,你今年别想出门了。”程吟瑢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
“可是……我的鞋子小了,至少让我买双新鞋再回去吧。”
“就是赤足,明天也必须回去!反正长裙遮着旁人也看不见!”说完,程吟瑢起身直接走了出去,不再理她。
次日辰时,程吟瑢遣人给周青汝送来早食,还有一双浅粉色云头锦履,较昨日稍长。
程吟瑢一语成谶,周青汝的父兄得知她在宫里闯的祸事,一向意见不合的两人,这次竟出奇的默契,罚她家中禁足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