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皇上,万万不可啊。”
“爱卿不必多言,朕自有分寸,派使节与他们接洽,明日午后,要他们开城迎接我数万将士进城!不得有误。”
不知是不是城里的百姓早有预感他们会失败,此刻,连街道都透着凄凉。瑟瑟的秋风不时的吹过,卷起飘零的落叶在空中旋舞。夜色渐浓,路人裹紧御寒的外衫,没有留恋的匆匆离开这里。
无论在何处,最晚打烊的无非是风月场所和酒家。战事在即,整个凤城人心惶恐,再加上已经封城多日,城民的口粮都成了问题,正所谓“暖饱思****”,这个节骨眼上,哪还会有人到窑子里风流快活?
青楼的姑娘们无事可做便每日早早关门,在楼里缝缝绣绣,也算是为鸾凤教献出一点微薄之力了吧。
平日热闹喧嚣的酒肆也冷清得不像话,一天下来,客人也不过零零总总三两个,吃酒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没有人愿意在外面耽搁太久,毕竟,打仗这个事,谁也说不好。
会在这里看到他,齐羽一点也不惊讶。以他的武功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混入敌人内部,简直是轻而易举。她本来是因为心里烦闷而出来透透气的,在这里相遇多少有些巧合的色彩。可是,他们却像早早约定好了似的,就这么相对而坐。
偌大的酒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顾晔清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现一般,也不抬头,只是取过一只新的酒杯,为她斟满一杯醇香。等到她坐定,再端到她面前。
齐羽小口小口的呡着辛辣的酒,借由它温暖自己的身子。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也许都是含情脉脉,也许彼此之间暗波汹涌,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也许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真的等到见面了,反而无语凝噎,唯有心头辗转惆怅泪千行。
不知道是受酒精的操控,还是真的情难自已,等齐羽意识到时,两个人的唇早已密不可分,没有人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是谁先吻了谁?实在无从考证了。
再后来……她和他更是糊里糊涂的滚到了酒家客房的床上。
三军整装待发,每一个士兵的脸部线条僵硬而坚毅,无论是城楼上的还是城楼下的。
正午已过,城门还是紧紧的关闭着,无言的宣誓着城内人的决定。
于是,有人气愤了,叫嚣着攻城。
齐羽就这样,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与顾晔清遥遥对峙。她看不清他的心理,她只能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为自己打气,强装镇定。
可是,她怎么可能镇定得了,属于他的温度和气味此刻还一直残留在她体内,难以忽略。
专心!齐羽,你给我专心点!你现在的身份是他的敌人,敌人!
可有些事,并不是,反复强调就能办到的……
“妖女,速速打开城门,本将军饶你不死!”又是那个五大三粗的王将军逾礼叫嚣。
一席话,喊动了将士们的士气,一时间,刀波滚动,人心澎湃。
杜景芸急了,她拽住齐羽的衣袖,低声道:“杀了他。”
“谁?”齐羽一愣。杀了谁?
“顾晔清。”
“什么?”她震住,“为什么由我动手?”
“羽儿,你这么问太让我失望了。”杜景芸义正严词,“你对得起为你守住江山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几万兄弟姐妹吗?”
“芸姨……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嗫嚅。心里有个声音却在说:“这江山是你们硬塞给我的,我一点也不想要,我又不是真的齐羽,我管她什么深仇大恨呢,去它的血洗国耻,去它的恢复罗素,和我胡长歌半点关系都没有,好不好!”
“那就杀了他。”说着,杜景芸取过身边将士的弓箭递给她,语气放柔,“羽儿,以你的能力,绝对可以的。”这话说得够绝,让她连推脱的机会都没有。没错,以她的内力,这样的射程绝对是百发百中,可是……
齐羽认命的接过弓,取了一支箭,张满弓……深吸一口气,抬手。箭头从天尹每一个将军的脸上划过,最后……指向了——顾晔清。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哽咽了,手不自主的抖得厉害。她要杀他,天啊,竟然要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城楼下的将军发现她的目标竟然是顾晔清后,惊的立刻策马持刀,命令组成人墙,保护皇上。
杜景芸冷笑,真是一群愚蠢的家伙,不知道有地势差异吗?从这里放箭,即使武功不好的人多少都会擦到个边边角角。
“羽儿,不要犹豫,芸姨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还忘不了他,不过只要他一死,你很快就能忘记,到时候,好男人随你挑。”杜景芸不忘再添一把火。“射他的心脏,快啊!”否则就来不及了。
顾晔清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思,无论副将怎么劝说,他都是那副表情,有些温和、有些柔情的盯着齐羽看,一眼都舍不得漏掉,多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啊!
快躲啊,为什么不躲起来?齐羽在心底无数次的呐喊。
那是什么表情?你真以为我不敢射你吗?
不就是心脏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顾晔清就是长两颗心,我也能一箭双雕!可是……不过……要不然……
城下开始骚动,坐以待毙不是兵家风格,一批又一批的士卒扛着梯子不顾命的往前冲,抢先攻城。
齐羽的手心已经布满汗水,指头因为用力张弓而泛器酸痛。
杜景芸一边忙着杀敌,一边不忘大喊,让她快点放箭,看她不动,硬是扯开她的手指,让箭飞了出去。
她看着他中箭落马,可是他眼里没有半丝恨意,她甚至觉得……他的嘴角是上扬的——他笑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完了。完了。
齐羽有种山崩地裂的感觉,天旋地转,她觉得周围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一滴泪在她倒地前滑出眼角。
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碎掉。
如果不是感觉到自己的床榻边总有人来来回回的暴走,惹得他心烦,恐怕此刻,他还是静静沉睡着的。
眉头不悦的皱了皱,如扇的睫毛轻闪了两下,他抬起了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是哪个混蛋扰了他的好眠——“为什么皇上还是昏迷不醒?你这狗屁军医,满嘴胡言乱语,明明是你医术不精,来人啊,给我砍了!”王将军几近抓狂的抓住瘦小军医的衣襟,他本来生得就高大魁梧,现在几乎是把军医拎起来的,可怜的军医快喘息不了的乱蹬腿……老脸涨得通红,以为命要绝矣之时,突然两眼一亮——“他、他他……是醒的啊!”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一把老骨头早已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了。
“什么?”王将军转身,果然看见顾晔清如墨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也许是因为不满,所以有些轻咳的挣扎着要起来。像扔掉一件东西一样,王将军把军医随便往地上一甩,自顾自的大步上前,单膝跪倒在顾晔清床边。“末将护主不力,请皇上降罪!”
顾晔清无力的摇摇头,只要他能不要那么大嗓门,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了。不让军医再为他检查,他费力地抬起他起完好的右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他需要安静。
他的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布上不断渗出殷红的鲜血。
齐羽并没有命中他的心脏,而是出其不意的向左偏了几寸,射伤了他的左臂。
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他并没有后怕,反而笑得好欣慰。他不否认,他当时是故意激将她射出那一箭的。只有听从杜景芸的话,射杀他,才是短时间内保全她的安全的最好办法。
他不后悔,即使他险些丢掉性命,险些再也见不到他的羽儿,他也不会后悔。
因为,他确定,他们,是相爱的。并不只有他单方面的死心塌地。
这,就足够了。
“皇上,不能再心软了!”
“是啊,皇上,不用此法,凤城恐怕再等数月也无法攻下。那群妖众,不知从哪搞来了一种莫名的妖法火器,我军战士伤亡惨重啊!”妖法火器?呵呵,恐怕又是他家羽儿的新发明吧。
“是啊,皇上,咱们不如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也可以用火攻。臣已经四处考察过了,凤城紧邻着一座凤西山,凤西山地势较高,从那里放火箭,命中率极大。”
火攻?小卓子急得直跺脚。这些满脑子就只有打打杀杀的莽夫,懂什么啊!这皇后娘娘还在城里呢,要是起火了,不就完了?这回人要是再没有了,砍你们十个脑袋也不够赔啊!
“皇上,万万不可啊……”
顾晔清打断小卓子的进言,轻咳几下,颤动撕扯着伤口,鲜血汨汨的又涌了出来。该死,这只手臂竟然一日复一日的疼痛,流血不止。
“派一队人马先上凤西山,给我射招降书,如若第二日还是城门紧闭,就照爱卿们说的办吧……”
齐羽手中还握着昨日的“天外飞书”。相信不只她有,全城的百姓恐怕早已人手一份了吧。可是,大家却真的万众一心,誓死对抗到底,战况惨烈、条件艰苦,却从未有人抱怨。
今日,就是最后的决战了吧。
不知道他伤势如何?齐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顾晔清不会死。她自己射出手的箭,她清楚得很,她是故意的,故意射偏了几寸,确保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即便如此,她仍是不能原谅自己:是她亲手伤了他。想到此,她都恨不得挥剑砍下自己的手。她好怪自己,她好怕失去他……
齐羽紧紧闭着眼睛,眼前却清晰映出连天的火光,直照亮了半个凤城。耳畔又不断响起震耳的惨叫声、号哭声、杀戮声……声声不绝。
手中的宝剑无力的垂下,一道道鲜血就此滑落。已经手刃了太多无辜的生命,她好累,真的好累。
睁开疲惫的眸子,看着周围的伙伴冲入人群继续厮杀……她感觉这一切好陌生,让她害怕。
她不断的问自己:如果当初早知道,回来这个世界等着她的是一场与他的拔刀相对,她还会不会选择回来?现在的她……是否后悔了?
火,好大的火。她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见过一场这么大的火……当时,车子都翻了,爆炸,起火……然后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死了,都死了……
头好痛,痛得快要裂开了……她潜意识的想要逃离,虽然知道放着大家在战场上挑战生死,自己独自一人离开不好,可是,她做不到再杀人了,做不到,再与他为敌……
她毫无意识自己是如何摸进房间的,她只知道,她要将火光,将鲜血隔离得远远的。
她不知道杜景芸是何时跟进来的,直到冰冷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才惊觉。
“芸姨……你……”
“很惊讶,是不是?”杜景芸开口,面带不悦。
齐羽不说话,只是表情从方才的惊讶,逐渐转为平静。这让杜景芸十分不是滋味,这个小贱人竟然不怕她!
“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先找到你,然后又杀了你?”她口气轻蔑。
“你自是有自己的理由,你若想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强求不来。”齐羽从容不迫的将脖子上的刀不动声色的移开两寸,然后她转身端来桌上的清茶,为自己和杜景芸都倒了一杯。见她不喝,齐羽摇摇头,自顾自的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