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越来越沉。
肺部好似被揉挤到了极致,再也无法容纳丝毫空气。
最后一口气长长舒去,那台心电仪上的波浪线也彻底变成一条直线。
顾罗敷的意识开始涣散,她费力睁开眼又看了一眼,光线朦胧,窗外绿枝上有一只小鸟在叽叽喳喳叫。爸妈握着她的手,撕心裂肺的叫喊,只是影像依然模糊,声音彻底远去。
她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暗黑之中。
就算知道是绝症晚期,是死亡这个结果,可她还是不甘心,泪水从眼底氤氲,从眼角滑落。
最后,对这个世界还是无尽的眷恋。
如果能活着,该多好……
空气从鼻子重新灌入肺部,胸腔缓缓起伏。
意识开始一点点觉醒,眼皮沉重,微微张合,周遭陌生极了。
不是医院彻头彻尾冰冷的白色,反而是花团锦簇的艳,分辨不清色彩,也分辨不出自己身处何地。
晕晕转醒时,身边人声嘈杂。
忽听到一大妈惊呼:“醒了醒了!小姐醒过来了!”
睁眼就看到一身着浅蓝色斜颈短袄的妇人满脸急切地看着自己。
“你是?”嗓音沙哑,喉间火烧火燎一般,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小姐,你认识我了?我是您的奶妈,锡妈妈啊!”名唤锡妈妈的妇人眼泪哗啦就坠下来,止也止不住。
“不认得了。”顾罗敷摇头,环视一圈,周遭环境陌生。全然不知身在何时何地何处。
恍神之间,脑海中画面片段快速闪现。
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渐渐地拼凑出了顾罗敷十六年的人生。
“锡妈妈……”顾罗敷唤了一声。“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就好,就好!”一边碎碎念,一边凑到身边丫鬟的耳畔旁碎碎念了几句。
顾罗敷约莫听到几个字“快去请侯爷来……”
“锡妈妈,别让侯爷来。”罗敷费尽力气喊了一声,又悠地晕过去,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再度醒来,进了一些粥食,稍稍恢复了一些气力,才有思绪整理顾罗敷的现状。
她穿越了。
灵魂附在了一个与她同姓名的大启国女孩身上。
大启国,历史书上从未见过。
难道是上天怜悯她一心求生的渴望,给了她一个在平行时空活一次的机会?
顾罗敷内心感激着上苍,也开始梳理自己现阶段的人生。
顾罗敷出身极好,父亲为当朝宰相,位高权重。
母亲是前朝大将军独女,外祖父的门生几乎涵盖了朝堂百分之八十的武将。
而她,身为宰相嫡女,本该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却脑子不灵光的嫁了圣上嫡女,平越长公主的驸马赤北侯储定边。
当初顾罗敷为了嫁给储定边,用尽了手段,给相府丢尽了人。
就这般,顾鹤堂打心底里疼爱女儿,腆着脸去求了圣上赐婚。
圣上自是不高兴给自己女儿添堵,但不知顾鹤堂用了什么法子,两人谈完以后,赐婚的圣旨不久就下来了。
这也是大启建国以来第一遭皇帝给臣子赐贵妾的。
赤北侯储定边是一千一万的不愿意。
自己与平越情谊笃深,琴瑟和鸣。连通房都全遣了去,如今被皇上硬生生塞过来一个贵妾。
贵妾,意思还不能怠慢。
但,顾罗敷嫁过去第一日就被狠狠地怠慢了。
两人新婚之夜,储定边去了平越长公主房中,听说一夜声音未绝,让守夜人遐想万千。
而顾罗敷独守空房,第二日便被全府嘲笑。
顾罗敷死心不改,非要与储定边发生点什么。几番寻死觅活,几番波折恳求,才勉强将储定边留在自己房中一夜。
虽无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何事,第二日府中上下便传言府中贵妾无妇德。
这个无妇德在大启国算是一定天大的帽子,扣在顾罗敷的头上就能将她压死。
自那一夜后,顾罗敷便病了,起初是干咳流涕,后来是发烧胡言,后面竟是两三日缠绵病榻,水米不进。
锡妈妈心下焦灼,那赤北侯是个指望不上的,主母平越公主自始至终都是瞧不上自家小姐。左思右想后,便传了密信到宰相府。
顾鹤堂一瞧见信札便找了个由头让人将顾罗敷接回了家,又找了相熟的太医。
没日没夜守着,盼着。几次三番太医都摇头说不行了。
顾鹤堂坐在堂上木椅上,连身子都撑不起来。
母亲莫梅更是抽噎哭泣,几番晕厥。
顾罗敷回望过去,只恨不得灵魂出窍将顾罗敷揪着衣领子抽二十个大嘴巴子。
世上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
那储定边有什么魔力,将顾罗敷的小心肝给死死揪住。
这顾罗敷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人家根本不爱她,死乞白赖凑上去图个啥?关键是什么都没落下,反而惹得家中父母为自己辛劳奔波,承受骂名。
顾罗敷上辈子心中最遗憾事有二,一是对不起父母,自己本是老来女,得了癌症不得治。父母已是六七十岁的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二是她没有活够,刚刚研究生毕业,大好的年华刚刚开始,却要被命运如此不公的对待!
既然重新活一次,这两个心中不甘的事情,也能有个了结。
顾鹤堂和莫梅这对父母对孩子真是实心实意的好。
顾罗敷辜负了他们,她补回来。
在宰相府的日子,顾罗敷每日按时按点吃药吃饭,养足精神。不消几日便能下地行走,精气神好了不少,也略丰腴了几分。
如今朝堂上正为立太子一事日日吵的人仰马翻,顾鹤堂就算中立,也被几方势力纠缠来去,日日不得空,半夜回来到女儿房中匆匆瞅一眼又回书房办公。
母亲莫梅日日来瞧,与她说说话,解解闷。
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提储定边。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顾罗敷大好之后必是要回去的。
只是这个时间来的有点快。
顾罗敷这日正躺在花园凉亭里吃葡萄。
锡妈妈打扇,侍女芳悦小心翼翼地扒葡萄皮,微风习习,岁月静好。
“赤北侯到!”突然听到侍从高喊一生,吓得几人一哆嗦。
到嘴的葡萄滚到地上,沾了灰。惹得顾罗敷一阵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