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曰来大病了整整一个星期,七天后,身体还很虚弱的他不得不起床下地,因为县里的水利专家来了。
作为村长,栾曰来自然要接待一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信不过栾曰喜,生怕这个狗东西脑子一热,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专家一到鹰爪村,立马展开勘测工作,很快便确定了水库的地址,并连夜画出了水库设计图,说明了建造中的关键点。
这些,栾曰来都清晰地记了下来,也立马组织人手开始施工。
就这样,鹰爪村第一项大工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在县里技术和资源帮助下,鹰爪村全体老幼齐上阵,忙得不亦乐乎。
作为村里的一员,栾思平自然也参与到了施工中。
说实话,村里修水库他是一百个支持,因为他知道这是兴农利民的大事,也打心里支持栾曰来,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村长。
也是从这时起,栾思平慢慢走进了全村人的视野。
三爷爷走后,昌字辈断绝,思字辈的俨然成了村里辈分最大的存在。
栾思平虽然还是个青年,可村里不少人已经可以叫他太爷爷了。
只是出于对他的生疏,不少人依旧对他敬而远之。
毕竟他是地主家的人,毕竟所有人都对栾老财抱有一份亏欠。
历时一个月,修建水库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
北峪阴沟,已经被开凿成一个巨大的蓄水池,而修坝的青石也已经运了过来。
只要再将大坝修起来,水库就算完工了。
栾曰来本来是打算一鼓作气的,可碍于身体有恙,再加上泥瓦工又不够,只能暂停工程,打算让大家修养一下,过了年之后,找些人手,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把水库修好。
这个命令宣布,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栾曰喜便是那个最忧愁的人,他是真不知道栾曰来要搞什么。
眼下形势这么好,只要再加把力,水库肯定会在年前建好。
到时候,鹰爪村水库就是全县第一座民修水利,甚至可能是整个市,乃至省里的第一名。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鹰爪村会出名,会得到省市级领导的青睐。
到那时,肯定会论功行赏,第一个赏的肯定是……唉,这个栾三子咋就不开窍呢?
不行,俺不能把这唾手可得的功劳拱手让人,必须今年完工。
想到这里,栾曰喜立马跳了出来,高声喊道:“乡亲们,大家听俺说一句。修建水库,是县里的头等大事,也是咱们村的大事。俺知道,大家这一个月里下了很多力,也知道大家想休息。可工程早晚是要干的,咱们为啥不一次性做完?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这一个月咱们就白白浪费了……”
一大段慷慨激昂的话说出,栾曰喜看着鸦雀无声的人群。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彪子,接着,所有人都笑了。
在他们眼里,栾曰喜似乎又成了半年前那个只会在人前耍宝逗乐的死癞子,似乎比那时还碍眼。
这一声“彪子”彻底让栾曰喜无台可下。
他脸色通红,眼神闪烁地看着所有,气急败坏地喊道:“谁骂的?谁骂的俺?”
骂人的事栾曰中,三爷的事,他至今耿耿于怀,也没有多想,他直接站了出来,冷笑道:“俺,咋了?”
“栾曰中,你混账,俺是副村长,你,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栾曰中接着说道:“我是你爹。你副村长咋了?你就算是天王老子,老子今天也敢骂你,你个彪子。拿着鸡毛当令箭,你问问村里有几个人把你当回事,自己是个啥心里没数吗?”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爆笑。
“我,我,你,你……”
栾曰喜这次是真哑了火。
这一刻他才知道,以往的种种都是假的,他在所有人眼中依旧是个跳梁小丑。
无力反驳,更无话可说。
栾曰喜就站在那里,气得发抖,再也没了之前的风光。
从始至终,栾曰来都在冷眼旁观着。
越看越觉得心情舒畅,到最后他低头一笑,开了口:“行了,大伙儿都散了吧,回家好好休息,也好好准备,今年过个好年,明年争取拼出一个更好的年。”
说完,他便一挥手。
众人大声欢呼:“哦,回家喽,哦,休息喽,哦,准备过年了……”
更有甚者,直接吊着嗓子来了一段梆子戏。字正腔圆,曲意悠长,一声兄弟相残几时休在大山里悠悠回响。
到最后,北峪阴沟只留下了三个人。
羞怒愤恨的栾曰喜,病恹恹的栾曰来,以及平静如常,只等把烟抽完的栾思平。
栾思平有点惆怅,原本他打算早点跟文秀完婚的,可谁知道主意刚打定了,就被拉来当了苦力。
当苦力没什么,他也从没有抱怨,唯一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是亏待了文秀。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文秀到底比一般的女人通情理,不太会计较这些。
只要确定了栾思平的心意,她就心满意足了,完婚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反正已经住在一起了,只是差了个仪式而已。
文秀是这样觉得的,只是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其实差的不只是一个仪式。
当然,栾思平不去想这些。
他比文秀懂得要多点,但是他脸皮薄,不太好说,也不想没名分前要文秀,不然他会觉得自己有些不君子。
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该守得规矩还是要守的。
眼看着一锅烟燃尽,思平看着另一边分站的两个人,叹了一口气。
对这两个人同龄的晚辈,栾思平没有任何的恨意,当然其他的感情也已经变淡。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必然。
他很清楚,两个人对他的态度。
曰来觉得亏欠,以后肯定会对他尽量谦让,曰喜呢,自然是恨意满满,即便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不论让他对上谁,他都会觉得别扭,倒不如生分一点的好。
先生以前就常常念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现在想想其实挺有道理。
这话丢给他俩,应该也很合适。
想着,思平微微一笑,将锅里的烟灰磕了,然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慢悠悠朝着北山走去,临走时轻声说道:“两两相厌,不如不见,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