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无声胜有声,道尽世间几许悲,夜雨无语似有语,只说人心滴滴答。
北山篱笆院如同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瑟瑟摇曳,屋顶之上,茅草尽湿,却换得屋中人片刻安宁。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这诗中广厦却没有这座土坯茅屋真实,更没有它的精神。
是一种精神,舍己为人,往往死物要比人做的更好更多,可却从未换得半点真心言语,哪怕是一句谢谢。
这也说得通,整个世界都是由人定义的,一口毫不起眼的茅草屋又有什么值得称颂。
就如同那些已死和还在死去的钢铁战士,又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付出?
最终书上还不只是用“前人栽树,后人遮阴”概而括之?
这没什么不对,又是天下最大的错误。
有些人,有些事,是该被称颂铭记的,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无足道哉的小兵,一个呵护人的死物。
这样,他们的付出才算值得。
栾思平听着窗外雨声,眼睛如炬,内心的烦躁节节攀升。
他这烦躁并不只是因为心里的那些杂念,还有今夜搬到炕上的文秀。
一张炕,两个人,不挤也挤。
说实话,栾思平现在有些后悔,他觉得他应该早点跟爹说一声,搬到地主大院,那里屋子多,也就不会出现今晚的事情。
他不怕跟文秀同炕,就怕污了文秀的清白,拖累她一辈子。
醒来这几天,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认识,手脚的知觉在恢复,这是好事,可即便有了知觉,他也很难动一下,这是坏事,说不准他会在炕上躺一辈子。
这是栾思平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情,他宁愿痛快死去,也不愿这么窝囊地活着。
人要是只留一张吃饭嘴,活着倒不如死了。
再说,他本来就应该死了的。
想到这里,栾思平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秀儿姐,睡了没?”
文秀自然没睡。
从上炕那一刻开始,她就满心的忐忑,当然,这忐忑里还藏着一份兴奋和激动,又有几分羞涩。
女人的心思,从来都是这么复杂,喜怒哀乐从来不会单独表现出来,往往都是一种情绪夹杂着另一种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这大概就是古人说“女人心海底针”的原因。
事实也是如此。
激动,紧张,兴奋又忐忑的文秀听到栾思平的问话,更加意乱,她下意识地攥了攥手,啊道:“还,还没。”
“跟你商量个事,你明天回大院住,白天的时候来照顾我就行。”
“为啥?”
文秀一下子坐了起来,心中又多了一份伤心。
她很明白栾思平话里的意思,却不知道他说这话的原因。
嫌弃俺?
觉得俺不要脸?
文秀一下子委屈了,如墨一般的夜里她看不清栾思平的脸,就只能死死地看着前方,抿嘴不发一言。
栾思平也听出了文秀的委屈,可也不想说出心里的想法,他很清楚文秀的性格,一旦知道他在为她考虑,文秀只会更倔,倒不如心狠一点,说得绝一些。
“没有为啥,我不想跟你住一起。”
不想跟俺住一起?
文秀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死死地看着前方,妄图能从这黑夜中看清栾思平的表情。
可一切都是徒劳,她看不清,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无处安放的惊喜变成了心伤,文秀只觉得整颗心都凉了一截,可她又能说什么?
栾思平都这么说了,以他的脾气,肯定不会再改主意。
文秀不是那种死缠不休的女人,她爱栾思平,所以这个男人不论让她干什么她都不会拒绝,可现在不行,他的病还没有好,夜里也需要人照顾。
想到这里,文秀也顾不得伤心了,擦了擦眼角,她强装没事地说道:“思平,你要是嫌俺占地方,俺去地上睡就是了,你现在离不了人,俺走可以,等你能下炕了,俺再搬行吗?”
说着,她立马翻下炕,准备打地铺。
栾思平有些无言以对,心里一阵难受,他看着文秀的身影,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这个女人,还是这么倔。
我要是能下炕,还让你搬走干嘛?
“思平,你放心,俺不会纠缠你,等你好利索了,俺就走,不会烦你的。你也不用着急,你这身体俺比你有数,一年前还是个半死人,现在都醒了,只要醒来,也能下炕的,而且很快,这可不是俺胡诌的,去年老神医说的,他说你只要醒了,就没大碍了……”
文秀一边说一边收拾着。
平平无常的一句话突然给了栾思平信心。
从醒来到现在,他其实一直都很悲观,可直到刚才,他才幡然醒悟。
总不能仗还没打就胆怯了吧?
这是七连战士该有的风格吗?
心情豁然开朗,栾思平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钢铁般的坚毅。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郑重地说道:“秀儿姐,谢谢你。”
一声谢谢把文秀说蒙了。
刚刚还嫌弃俺,咋又说谢谢了?
见文秀不动了,栾思平还以为文秀没听真切,又说道:“秀儿姐,是我没想开,你上来睡吧。还有,明天帮我,我要下地锻炼,争取早日好起来。”
“哎,好,俺帮,等你好了俺也立马回大院。”
“再说吧,上来睡,天凉了。”
“没事,俺……”
“上来。”
“哦。”
文秀点头,快速爬到炕上。
一夜雨过,第二天的北山顶很稀罕地出现了一条彩虹。
文秀是第一次见彩虹,七色弯弯的虹桥对她来说更像是老天在暗示什么,反正是极好的祥瑞。
文秀忙冲着北山拜了拜,然后冲进屋里对栾思平说道:“思平,山上出现彩虹了,可好看了。”
栾思平看到文秀那个惊喜的模样,会心一笑:“秀儿姐,扶我起来,我也想看看。”
“嗯,来。”
说完,文秀就掀起了被子,然后红着脸给思平穿上衣服,将他扶了起来。
幸好现在的思平不算重,又加上文秀干了一年农活,有了力气,所以并不算费力,很轻易地就将他扶下了地。
只是地虽然下了,可思平却两腿无力,没人扶着,一定会瘫在那里。
栾思平自然也明白这些,心里微微有些烦躁。
但脚着地的那一瞬间,他也有了信心,他能清晰感觉到双腿的无力,同时也感觉到肌肉的颤动。
这就说明腿是好的,只是躺了一年,肌肉退化,只要多锻炼,肯定能跟以前一样。
心中有了计较,栾思平更加坚定了,他看着文秀微微一笑,说:“去院子外面,我想想看看外面。”
“好。”
见思平有了笑容,文秀也是满心欢喜,立马半扶半抱地将他移到了院子里。
院外,阳光普照,有些刺眼。
阳光之下,北山,篱笆院,鹰爪村,还有连绵成片的花草树木,白云朵朵……
栾思平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切,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亲切。
是这里,黄土蓝天,是这里,青山绿水,是这里,血脉故乡,是这里,是这里。
不经意,眼泪流了出来,可他还在笑。
“秀儿姐,我做梦经常梦到这里。”
“嗯,那是你想家了,多看看。”
“嗯,秀儿姐,今天中秋了。”
“是哩,中秋了,月儿圆圆人团圆了。”
“嗯,晚上再扶我出来,我还想看看月亮。”
“好,晚上俺陪你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