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偶有几只蚊子嗡嗡飞过,却也没了什么生气。
汉子不自觉想起儿时学过的一篇课文。
名字是什么,他记不清了,唯一清晰的是,先生念课文时多了几分童真活泼,跟个孩子一样。而背书最快的,自然是长自己一辈的同龄人。
说实话,栾曰来对这个小叔存有那么一丝感激。
如果不是他,鹰爪村不会有私塾,他们这帮吃饭都困难的孩子更不会不花一分钱就能上学。
这是那位地主爷爷的善举,栾曰来这辈子都不会忘,也不敢忘。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这份恩情,想还却难。
土改早晚是要进行的,这是大势所趋。到那时,他栾老财一家会成为全村人的公敌。
作为民兵连长,栾曰来还必须当这个带头人,推不了,辞不掉。
前几天,去区里开会,区领导就提过这件事。
那时,栾曰来就想辞去民兵连长的职务,可到底是立过功的人,领导不准,他也没办法。
好在领导也说了,土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到鹰爪,让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用最温和的手段把问题解决。
原本曰来开会回来就想先跟老财打个招呼的,可谁曾想又发生了那档子事,让他越发开不了嘴了,只能慢慢来过。
至于今年的租子,该交还是要交,毕竟上面还没下达土改命令,规矩只能照旧。
幽幽叹了一口气,曰来磕了磕烟锅,起身回了屋。
婆姨黄氏此刻已经上了炕,眼神里幽怨更深。
今晚好不容易将孩子安置到了西屋,结果好事都被那个死光棍搅黄了。
妇人气归是气,却也觉得曰喜有种了一次,只是那份要造反的胆识就比一般男人强。
大概也是受够了交租上供的苦日子,妇人看着自家男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还民兵连长呢,现在连个光棍都比你有主意。俺就纳闷了,你怕什么?栾老财还能吃人?早就该把他赶下去了。”
曰来瞪了自家婆姨一眼,怒道:“你个熊娘们懂个球。上面没来命令谁敢动?一个弄不好,那是要出人命的。”
“出就出,这年头死人稀罕啊?”
这话刚说完,妇人就后悔了,心虚地看向汉子,见他一脸怒意,彻底没了脾气。
栾曰来这次是真生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婆姨会说出这种混账话,登时就指着黄氏吼道:“黄琴,你他娘怎么那么不属人了?你就那么乐意看着别人死去?他娘的,老子今天捶死你。”
哇!
妇人看到汉子举拳,直接吓哭了。
不过到底是鹰爪村的人,输人不输阵,一边哭一边骂,还一边先下手为强。
“栾曰来,你有种今天就打死我。你个软蛋,在外面唯唯诺诺的,就会窝里横。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今天就把俺娘仨打死。”
哭声将西屋熟睡的孩子惊醒,两个半大的娃快速冲到东屋,扑进妇人的怀里,一脸敌意地看着自己老爹,眼泪汪汪的,弄得栾曰来一点脾气也没了。
举起的拳头到底是没落下,汉子看着炕上的娘仨,摸了摸脸上那道血痕,吼道:“嚎个鬼,挨打的是老子,你个熊娘们,下手真狠。”
说完,他又看向两个崽子:“瞪啥瞪,赶紧滚回去睡觉。”
“你打俺娘,俺就打你。”
两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副样子,又可爱又可气。
栾曰来一瞪眼:“再不滚,先让你俩屁股开花。”
一听汉子语气软了,妇人也见好就收,让孩子们回了西屋,然后低头不看男人一眼。
男人似乎也在赌气,一声不吭上了炕,吹熄了灯。
屋内刹那间漆黑如墨,妇人就那么坐在炕上一动不动,满心的委屈随着灯灭无限放大。
就在她无法抑制之时,男人动了动,不老实得像个猴子,毛手毛脚。
“哼。”
妇人冷哼一声,却低头一笑,快速钻进被窝……
一觉天明,夫妻和睦,老夫老妻到底没生出隔夜仇,最多就是隔了床头床位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