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街道上行驶而过,平稳的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而马车内是同种的安静。
无言良久,只听车外有人恭敬禀道:“大人,相府到了。”
赵奚慢吞吞地坐直,视线所及只见沈崧俯身下轿时身着的粗布葛衣。
车帘没有落下,他看见沈崧下轿后回身,把手递到他面前。
……也不能算是面前,是车轿边。
赵奚怔了怔,突然不知作何反应。
四五岁后,父母便鲜少牵他的手了,因为不成体统。
他也曾怀念过那种感觉,六七岁再度费力争取到时,却主动松开了。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先失去。
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主动拒绝。
“……阿奚?”沈崧又叫了他一声,手臂仍维持着递过来的姿势。
想必是觉得他失了修为,变成了连马车也下不了的废人。
赵奚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突如其来的燥郁,恭谨的谢过父亲,却是无意间避过了伸来的手臂。
已至隆冬,暖红色的落日温和得映射不出光芒,各家各户早早点上了灯,在丞相府门口,可以望见一片光的海洋。
他跟在沈崧后面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寒风透过浅白色的祭祀服冷到了人的心肺里,却也只是寻常。
到路尽头的分叉口时,沈崧身形顿了顿。
赵奚语调无波,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告退的话。
在这里向左拐,是赵奚所住的阁院。
向右拐,是沈崧的书房。
总而言之,他们不顺路了。
沈崧沉默了一瞬,好似要对他说什么,却也只浅浅笑道:“去吧,注意身体。”
“……”
他看着赵奚转身,背影削瘦脆弱的,几乎撑不起半年前还合身的尺寸。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稍有动作就会从九天跌下,浸染这尘世的脏浊。
阿奚以前从不穿白衣的。
可为长公主戴孝三年期间,习惯了,便也不换了。
但他之前真的喜欢红色吗?
并不全是。只是长公主见他穿鲜艳些的颜色,会开心罢了。
他好像从未表露过到底喜欢什么。
只是凭借习惯苟存于世的生活。
“阿奚,你……”沈崧顿了顿,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是爱他的。
但爱不等于喜欢,爱不等于认识,爱其实是很多不喜欢不认识不沟通的借口。因为有爱,所以正常沟通仿佛可以不必了。
沈崧又沉默了下来。
赵奚僵着情绪欲抬步,可双腿突然像灌了铅般与意愿相悖。
北风尤为凄凉。
他才回来,就会想念南宜,想念药王谷的天空、凉州的军士甚至……同魏泽议和的日子。
但是,身处异地,却从未想过家。
这里本应是随心所欲的休憩净土,然于他而言,是束缚身心曲意迎合的官场。
站在他背后的,是沈家的人,是丞相,是驸马,最后,是不是他的父亲已不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
不重要。
赵奚皱了下眉,半转过身,想要礼貌客气的问声:怎么了?然而,说出来的却是:“父亲,我有些疑问久困于心,劳您解惑。”
“我为何,姓赵名奚?”
他再也忍受不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煎熬。
不愿当王权与相权下的走狗奴隶,无论屈辱荣耀都感激不尽的受下,只为了成全他们大义下的私心。
凭什么呢?
他凭什么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呢?
凭什么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呢?
他恨极了,也受够了这风光荣耀的姓氏,与低贱如粪土的名字。
然而,反抗过后,阿辞可以不当世子。
他却不能不当公子。
因为,还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