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不该咽下这口气!
时下出版界,民国史写作已渐趋热潮,各类论著林林总总、汗牛充栋。章太炎的“疯”、刘文典的“狂”、辜鸿铭的“怪”、傅斯年的“猛”、蒋廷黻的“犟”、陈布雷的“悲”、胡适的“雅”……也成为百姓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人其事被后世拿来把玩议论,自然证明民国这一代知识人有其特立独行、异于别代之处。不过,换个角度,此种“民国热”恰又反映出当下社会缺的正是这一口底气。寻思起来,不免让人心生今不如昔之感慨。
那所谓的“民国底气”究竟是一种什么气?依笔者拙见,这首先是一种气度。民国之世,政治上变动不居,思想上极为活跃,一批内心自信、风流萧散、简约云澹、不滞于物的名士应运而生,这与阮籍、嵇康等人的“魏晋风度”何其相似。章太炎、黄侃、刘文典,莫不是清峻通脱,表现出的那一派“烟云水气”而又“风流自赏”的气度,几追仙姿,傲骨绝尘,惹来后世的景仰与追捧。虽在清末被好友出卖,险遭黑手,章太炎依旧视刘师培为“天下第一读书种子”,撰文呼吁“一二通博之材,如刘光汉辈,虽负小疵,不应深论。若拘执党见,思复前仇,杀一人无益于中国,而文学自此扫地,使禹域沦为夷裔,谁之责耶”?其度量之大世人罕匹。黄侃亦有乃师之风,不顾尘俗偏见,不避自损之嫌,于民初毅然登门拜刘申叔为师,“《三礼》为刘氏家学,今刘肺病将死,不这样做不能继承绝学”。其胆识绝非常人可比。
诚如王船山所言:“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章黄之后,此种名士风范、卓绝气度便风流云散,一去不回。学界少了份清气,多了点铜臭;文坛没有了傲骨,滋生出媚颜;世间找不到名流,满街是“大师”。缘何至此,值得思量!
其次是一种气势。晚清湖湘名臣左宗棠于困顿不堪、尚未显达时,曾撰有一联,曰: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虽无权位,但一心忧国忧民,书生言政;学富五车,方可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此不啻是对民国知识人最佳的精神摹写。清末危局,读书人抛开青灯黄卷,投身变革大潮,章太炎、刘师培倡言革命,世称“枚、申二叔”;民国动荡,教授们告别三尺讲坛,参与政务运作,傅斯年、蒋廷黻披肝沥胆,人送“大炮”、“猛牛”。正因为身具真学问,胸存大抱负,心底有苍生,眼中无权贵,知识人的所言所行才气势磅礴,元气淋漓。看不惯袁世凯倒行逆施,章太炎“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受不了蒋介石的军阀做派,刘文典坦言“青年学生虽说风华正茂,但不等于理性成熟,些微细事,不要用小题目做大文章。如果说我是新学阀的话,那你就一定是新军阀”!二位是何等之气魄!不满孔祥熙、宋子文家族的贪污腐化,傅斯年大呼“政治的失败不止一事,而用这样的行政院长,前有孔祥熙,后有宋子文,真是不可救药的事”;痛心国民政府颟顸无能、人浮于事,蒋廷黻决心改革,虽屡屡受挫,依然坚信“我唯一要出卖的是我的智慧和努力工作的愿望。根据这种意念,我认为循一般方法处理事务会令我一无所成。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去做,虽然也可能失败,但是将来不会使我感到遗憾”。两人又是怎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