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从盛刚得知邹阮已采好药材并实验成功,不由得大喜。正往家里赶来,刚到门口,竟听闻如此噩耗,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差点站立不稳,他扶着门框站了半晌,嘴里喃喃念叨:“枫儿,枫儿。”两行泪从脸上缓缓流了下来。
……
“兰姑,”兰从盛颓然地坐在桌前,声音里满是疲惫伤痛,“枫儿,临走前,可有说什么?”
兰姑眼睛瞬间又红了,她哽咽道:“老爷,夫人说她做到了,说她无愧于心……您真是何苦,瞒了她半辈子,她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她较了半辈子劲的人到头来竟然是自己……您为何不愿告诉她,枫儿就是她自己,那个她吃了半辈子醋的人就是她自己啊?”
原来,多年前,邹阮又名叫邹青枫,彼时的兰从盛和邹阮还只是少年少女,两人相识竟源于一场瘟疫,兰从盛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不停穿行在患病的人群中的窈窕身影,刚好她抬起头来,两人双目相接,她点点头微微一笑,只刹那间的惊鸿一瞥,兰从盛便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心想,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聪慧大胆的女子,而且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迫不及待主动与她结识之后更是被她的医术所折服。
可惜兰从盛虽有意,她也挺欣赏他的人品才情,但却不愿被束缚在小小的庭院阁楼里,只想做一名游侠散医,尽情享受游历山水之间的自由乐趣。
兰从盛只得黯然随了她的意思。回到家命人在府中特地为她修建了一座阁楼,取名为听枫苑,每当一想起她的时候便到听枫苑去看看。
想不到待过了些时日,这座阁楼居然有幸能等到它主人的入住。只记得邹阮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兰从盛从街上把她带了回去,从而住进了听枫苑。
可惜伤好之后,她又大病了一场,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但只要一提起邹青枫这个名字她就疯狂抱头大叫,跟中魔了一般。大夫特地嘱咐说不可受刺激,兰从盛不敢再提起青枫二字,只好为她另外起了个名字,因为他娘姓阮,而且他从小就立志要娶像他娘亲一般勇敢且特立独行的女子,因此为她起名为邹阮。
对邹阮来说,这次生病也许是祸事,但对兰从盛来说,这又何尝不算是他的幸事。因为,邹阮竟渐渐喜欢上了他,且愿意留在他身边,不久后两人便成亲了,再后来便生了兰茯苓。
可是有一次,邹阮无意间问起这听枫苑名字的由来,兰从盛不好直说,只好含糊其辞说是某个故人的名字,府里有些坏心思的人挑拨离间骗她说是兰从盛从前的心爱之人,她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听说那女子医术了得,竟又重新开始学起了医术来,只为跟那个毫不存在的人较劲,她本就有学医的天赋,因而没多久,在她给众多贫苦百姓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的时候,便理所当然被民间封为了妙医圣手。
没想到,这一较劲,便是半辈子,这一醋,便是一生。她到临死前,都不知道,兰从盛自始至终,最心爱之人,唯独她一人而已。
……
下人突然来报:老爷,听枫苑昨夜倒塌了!是否需要重新修缮?!
若是此前,兰从盛肯定毫不犹豫就命人重建了,可是现在,斯人已去,再重修又有何意义……罢了。兰从盛虽有万般不舍,但只犹豫了片刻后又摆摆手,“不必了,剩下的,也一并推了吧。”
这几日,兰茯苓都闷在她自己房里,一声不响,端进去的吃食也总是被丫鬟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兰从盛听下人说起,也只淡淡地回道:“由她去!这么大个人还能饿死不成。”
兰紫苏打理好邹阮的后事,急忙端着饭菜走了进去。
她把饭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并一一摆好,才望见兰茯苓此刻正坐在窗户下面,背倚着墙,双手环抱住自己,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盖住了苍白的小脸,鬓边还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茯苓。”兰紫苏走过去唤了她一声,然而却无人应答。待兰紫苏走近,才发现她竟然是睡着了,脸上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珠,脚上光光的什么也没穿。兰紫苏不由心疼,连忙一把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兰紫苏仔细替她掖好了被角,刚要出去,衣袖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别走……”兰茯苓在梦里喃喃自语道,“小默,你别丢下我。”
“我不会。”兰紫苏轻声道。
等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兰茯苓应该睡平稳了,她起身慢慢往回抽出自己的胳膊,岂料兰茯苓突然伸出两只手一把便搂住了她的脖子,劲道如此之大,兰紫苏猝不及防往下倒了去,只感觉唇上忽地传来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
她瞳孔微微睁大着,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兰茯苓微微发白的脸颊,甚至连眼睛的睫毛一根一根分布细密的,犹如桃花的花蕊一般看的一清二楚。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兰紫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跳的很快,很快。一时间,她竟没能想到要推开兰茯苓,只呆愣在了那里,两手尴尬地举着,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就在这档口,兰茯苓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恍惚看见有一个眉眼如玉,棱角分明的少年近在咫尺,正在用诧异的目光盯着她,然而待她刚睁眼时却又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她又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兰紫苏只吩咐了丫鬟红儿先把饭送进去,待兰茯苓实在不吃,她便再进去。可没想到刚送进去一会儿,红儿就马上又欣喜地出来向她汇报道:“紫苏小姐,小姐她终于肯吃饭了。”
“哦……”兰紫苏把刚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那便好。”转身离去前又嘱咐了一句:“给她多喝些汤。”“是,紫苏小姐。”红儿又兴高采烈进屋去了。
说来奇怪,自从那天睡醒之后,兰茯苓感觉原本心中的诸多烦闷悲痛竟无端端去了一大半,也能吃下东西了。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变冷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