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深重,黑暗如潮水般侵蚀大地。
一间布置古典的静谧厢房内。
雕花的朱红木门半开,有冰凉的晚风吹进,使墙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摆不定。
门槛处,一个半大少年横躺在地上,其双目紧闭,脸色铁青,身躯僵硬冰冷,显然已是死去多时,但却无一人发觉。
蓦地。
这原本已是尸体的少年忽然身躯一震,生机渐显,脸色竟慢慢红润了起来。
呼吸声微弱但清晰,如是死人回魂。
须臾之间。
少年挺动腰背,缓缓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我竟然没死?”
正惊讶,脖颈处陡然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人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割,疼得少年几近昏厥。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一下摸到了满手血污。
血液接近凝固,黏糊糊的,在蒙昧昏黄的火光下呈暗红色,显出几分狰狞恐怖来。
“嚯”!
少年被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心中莫名惊惶。
模糊的视线在这时逐渐变得清晰,目光所及,先是两扇朱红色的木门,靠门的位置是一张紫楠木制成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面人脸大小的铜镜,铜镜黑色的边框上纹饰着繁杂的鸟兽雕纹。
屋子正中央,一尊金色的香炉里不断散出淡灰色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
是安神香的宜人气息。
铜镜?香炉?
周遭完全陌生的环境给了少年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他抿着嘴唇,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手上虽然沾着血污,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只少年的手,不像他的原身,年近花甲,手背苍老似树皮。
古意盎然的风味布置,年轻了许多的身体,以及脖颈处仍延绵不断传来的撕裂剧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
穿越了。
只是凌乱了一个瞬间,白鸿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有些庆幸。
若非意外穿越,他此时早已被女婿伙同女儿谋害身死,如何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哼,亲情。
摇了下头,白鸿缓缓站稳,身体传来了一个强烈的虚弱信号,提示着他必须休息片刻了。
他扶住木桌的边缘,转过身坐在了桌前的黑色圆凳上。
与此同时,脖颈处那股割裂般的疼痛略微减轻了一些,但依旧在折磨着他。
脖子不会是断了吧?
白鸿猜想着,目光看向了紫楠木桌上的铜镜。
片刻,一张有着几分英气的年轻面容清晰映入了他的眼帘,眉目清朗,长发乌黑如墨,垂自肩头。
这就是现在的我?
白鸿愣了一下,屋内的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于是直接将铜镜拿在了手上,放在眼前。
他抬起脖子,查看着脖颈处的情况。
借着昏黄的烛光,白鸿清晰的看到,一条足有两寸长的狰狞血线深入脖颈,边缘沾满了血污,几乎要让他头颈分离。
砰——
白鸿手中的铜镜摔在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纹。他的瞳孔猛然放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这么深的伤口绝对足以致命,可为什么他还活着?
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心中惊惧,迷惑不解之时,随着身魂融合,一股庞大的记忆流突兀呈现,涌入了白鸿的脑海之中。
谭深,大秦天朝雁鸣州丰都郡人,刚在三年一次的秋闱大试中考取了武举人功名......
父亲是丰都郡节度使,总管一郡统兵,战时全权调度地方所有官员,可谓位高权重。
母亲是河西名门柳氏的嫡女,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作为谭氏的独子,虽然家境优越,从小受尽万般宠爱,但谭深并没有被惯成一个横行霸道的富家恶少,反而性格敦厚,严于律己。
不仅如此,他为人也是朴素节约,很少奢靡铺张,甚至以身作则,将原本服侍他的十几个仆人遣散大半,只留了两个最漂亮的丫鬟陪伴左右。
等等......丫鬟。
白鸿心头一动,脑海中一个记忆碎片及时蹦出。
服侍谭深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春熙,一个叫夏馨。
春熙与谭深同龄,正值花季,生性活泼开朗。而夏馨要小一些,才刚满十四岁,性格相对比较腼腆。
两人都是谭府收养的孤儿,自幼服侍谭深,因此与他很是亲近。
再加之谭深素来待人温和,没有什么少爷的架子。所以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像主仆,反倒更像兄妹。
今夜子时,谭深本已入睡,可春熙却反常的敲响了他的房门,在外面唤他。
他以为春熙有什么急事,于是匆忙起身,连衣服都没穿就走了出来。
打开门。
......
这就是谭深最后的记忆。
“嘶!”
白鸿吸了一口冷气,目中满是骇然。
他的右手不知不觉间死死地抓在桌角,因为用力过大而导致青筋凸起,手背都隐隐发白。
是春熙杀了谭深?她怎么敢?
这个念头在他心头闪过,转瞬又被否决。
似乎不太可能。
大秦天朝的律法有明文规定,官家子弟一律须勤习武艺,而谭深身为武将之子,更是从小耳濡目染,至今武道修为已入锻体之境。
且不说春熙对谭家的忠诚有多少,她一个不入武道的凡人,就算真的想要杀谭深,又哪有那般容易得逞?
生死搏命的话,一百个她都不是谭深的对手。
难道说,她在谭府中还有同伙?
白鸿皱紧眉头,一边苦苦思索,一边再度摸了摸脖子,察觉到脖颈处的可怖伤口已然止血,似乎正在一寸一寸的缓缓愈合,颇为神奇。
又感受了下自己温热皮肤下的脉搏有力的跳动,终于是眉峰稍蔼。
“我这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轻声低语,越来越多的疑惑涌上心头。
从身上的伤口来看,谭深的死因应该是头颈大半分离,导致身体和大脑的生命中枢失去了联系,大脑缺氧而死。
很明显,有人用利器砍断了他的脖子。
至于为什么砍他,他又招惹了什么人,白鸿目前也尚无头绪,无从得知。
正想着,夜半的冷风从屋外吹进,刮骨一般,让白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视线左移,看向了半开半掩的房门处。
屋外是潮水一般的黑暗,安静死寂。
盯着门槛处的那滩血迹看了片刻,白鸿忽然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不顾虚弱的身体,快步走到门口。
关上房门,摸索着拴上了门栓。
门一关上,冷风被挡在了门外,烛光下的影子也不再摇晃,这让他心中终于多了些许安全感。
他也是刚刚意识到,自己是从门口“复活”并爬起来的。
也就是说,这里很有可能就是谭深死亡时的案发现场。
地上的血迹尚未干涸。
而凶手,很有可能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