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你怎么啦,米拉?”我焦急地问。
“我……我们命中注定只有一面之缘……”
“可是为什么呢,米拉,我不明白!”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彼此在心中长久地保留下今天相逢的美好……”她哭出了声。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米拉,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长久呢,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丝丝机会呢?”我几乎是在叫喊。
米拉抬起头,用饱含着热泪的眼睛深情地凝望着我,说:“在生命中,我已经经历了好几个像你这样心地纯洁、善良的过客,可每一次的交往,结果都叫人心碎……”
“可是我不一样,米拉,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呵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一丝的伤痛……”我焦急地说。
“不不不,你不知道的,”她一边呜咽着,一边绝望地摇着手,“是我让他们受的伤……”
“这怎么可能?米拉,你绝不是那种背叛情感的人!”我叫喊道。
“和这个没有关系,是我……”她欲言又止。
“莫非你的身上有什么隐情?”
米拉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告诉我吧,米拉,告诉我吧!我能接受你的全部!”我激动地说。
米拉痛苦地摇着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情感再炽烈也没有人能够接受我的全部……”
“可是我能!我能啊!我虽然只是一个穷学生,可我心中的热情能够燃烧全世界!”
米拉一边流着泪,一边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你知道吗,果沙,我身上有个骇人的秘密,所有知道我秘密的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秘密?”我急切地问。
米拉摇了摇头:“我不想在你面前说穿。”
“莫非……你是卢比扬卡的通缉犯?或者……你是叛国的间谍?”
米拉摇着头。
“或者你想说,你有抑郁症或者间歇性的精神疾病?”
米拉还是摇着头。
“是不是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得了什么难治的病?”我望着她柔弱的身躯和苍白的脸颊说。
“确实是疾病,可怕的病……”米拉垂下了头,低声地说道。
“病算什么?我陪你一起治!”我叫喊道。
“治不好的……”她伤心地说。
“难道是白血病?是绝症?米拉,就算治不好,也请给我一个机会陪你走完最后一程!”我难过极了。
米拉苦笑着摇了摇头。
“要是我得的真是绝症就好了,那样,我就会找一个温柔的怀抱,在他的怀里托付自己最后的时光,也不至于四处漂泊,像一艘永远靠不上码头的船……”
“那你得的是……”我疑惑了。
“怪病,一种前所未见的骇人怪病。”她用低沉的声音说。
“告诉我,那是什么怪病?”
“不,我不能说……”
“米拉,请你告诉我,我在恳求你!”
“我们萍水相逢,我不想让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年承受这份恐惧和失望……”
“米拉,请相信我对你的情感!我能接受你的一切!”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叫着。
米拉淡淡一笑,眼睛里止不住流出了激动的泪。
“果沙,我很感动,与你相逢,让我体味到了幸福的滋味,我好久没有尝过这种温暖的滋味了,它将被永远埋藏在我的记忆深处,直到我从这个世界上离去……我会把你的情愫看作是一种博爱,是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情感,是付出,是奉献,你的雨伞为我遮挡了尘世的污秽……可是,是时候说再见了,我要祝你幸福,祝你永远幸福……”
米拉说完,早已经泣不成声。
“可是……米拉!”我大声喊道。
米拉朝我摆摆手,转过了身子。雨已经完全停了,乌云也被吹散。我看见她墨绿色的头巾在涅瓦河的晚风中飘动,月亮依稀升了上来,淡淡的星辰在她雪白的连衣裙上洒下了斑斑驳驳的光。
我的眼睛里含着泪——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种像火一样炽热的情感,只有在十九岁的少年心中才会波涛澎湃。
我突然向前一步跳上了涅瓦河高高的堤岸,一条腿跨过了护栏,冲着米拉大声喊道:“可是,我总有权力知道实情吧?米拉,你可怜可怜我,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是你不说,我现在就跳进涅瓦河冰冷的河水里!”
米拉惊呆了,恐惧和感动的泪水同时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果沙,快下来,下来……”她泣不成声地喊着。
“不,告诉我你得的是什么怪病!让我分担你的痛苦和忧愁!”我叫喊道。
她痛苦地摇着头。
我把另一条腿也跨过了堤岸的护栏,只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栏杆。
“米拉,你可怜可怜我吧,你这是在鄙视我,你不相信我能守护你,能用坦荡的胸襟接纳你的一切!”我的声音在涅瓦河的夜风里扩散。
“别傻了,果沙……”她几乎痛苦得要跪倒在地上,“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心中保留彼此美好的形象……”
“好吧,米拉,我要跳下去了!”我说着,放开了一只手,仅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身体朝外倾斜着。
“不要,果沙!我说!我说出来就是!你下来!”米拉尖叫起来。
我用力一跃身体翻回到栏杆内侧,两步小跑到米拉面前,单膝跪在地上倾听。
并不算绚烂的晚霞燃烧着天空,淡淡的星光下,我看见米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光。
“你不听我的劝,执意要知道……也罢……”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暗淡朦胧的星光下,她从头开始诉说起悲伤的故事。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我年少无知,读了一些苏联女作家的浪漫小说,不知为什么,像中了邪一样,渴望起那种四处漂泊流浪的生活……于是,在一个暑假,我抛下了技校的实习课程,抛下了一切,甚至连父母都抛下了,我没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就悄悄背着一个行囊,离开了家,去所谓的云游去了……
我幻想着要去西伯利亚,去冰天雪地的亚库至,去古比雪夫水库……但现实是:我发现,我完全无法承担旅途的费用……我一个纤弱女子到底无法成为女作家们笔下的幸运儿,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王子骑着白马来救驾……现实是残酷的,残酷而枯燥。我每前进几十公里,每到一个地方,就打一份零工,呆上一段时间就走,工作无聊又苦闷,比起四海云游的文艺青年,我的行程更像是一种漫无目的的走马观花……后来我就想,好吧,就当旅游吧!
我一路南下,几乎穿过了整个苏联……就在我这次荒唐的旅程就要结束之时(实际上当时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流浪,开始怀念技校食堂的炸肉饼了),一天,在温暖的黑海边上,我听见当地的渔夫在聊天,似乎是说,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个人迹罕至的小岛,叫兔子岛……我就像过去问:‘既然叫兔子岛,那岛上一定遍地是兔子咯?’那几个渔夫惊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我从小就喜欢兔子,一直为小时候没能养只兔子而耿耿于怀,于是我问:‘我想去那岛上看兔子,你们有船能载我去吗?’渔夫们直愣愣地看着我,一个劲儿摇头。‘难道那岛离这儿很远?’一个老渔夫说:‘远倒是不远,可那岛上……有可怕的东西……’‘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就是兔子吗?’我问。可那老渔夫摇着手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兔子……’我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愿意划船载我去那个岛,所有人都惊恐地摇着手劝我不要去……
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从来不屈服于任何迷信,于是,我悄悄搞清楚了岛的位置,找了一艘岸边无人要的小木船,划着水就出发了……
夕阳西下之时,我独自一人登上了兔子岛温暖的沙滩。放眼望去,果然,四处都是兔子,密密麻麻的兔子,黑的,灰的,黄的,白的,像无数个毛茸茸的小球,一蹦一跳就朝我聚拢过来了——它们竟然完全不怕人,我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兔子……直到它们走进了,聚拢到了我的脚边,我才看出了其中的诡异——每只兔子的身上都闪着光,金属一般明晃晃地刺眼。我再仔细一瞧——天哪!这些兔子身上披着的,不是柔软的兔毛,而是像蛇一样的鳞片!这些鳞片有大有小,重重叠叠毫无规则地披在每一只兔子的身上,杂乱的兔毛从鳞片见的缝隙里乱哄地钻出来,兔子每往前跳一步,身上的鳞片就开合一次,鳞片缝隙张开时,我看见了附着在里面的淡黄色的脓液和暗红的血……兔子们密密麻麻聚在一起,身上的鳞片互相撞击着,发出响板一样清脆的咔擦声……
我从未见过这样叫人惊骇的景象,不由得尖叫一声,向后退去,可哪有可退的地方,兔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海浪一样包围了我,它们跳上了我的脚面,抱住了我裸露的小腿,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被我压到的兔子,身上的鳞片“咔擦咔擦”地碎裂,裂开的鳞片里爆出腥臭的脓血……突然,一只兔子猛地蹿到了我的怀里,我惊讶地看着它,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我看到,就连这只兔子的眼窝里,都横七竖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这鳞片不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而是从外部附着上去的,它们牢牢地和兔子的身体勾连在了一起……我拼命甩着双手想要推开它,它突然张开嘴像蛇一样“嘶嘶”叫了两声,我看见,就是那猩红色的嘴里,也长满了细密交叠的鳞片……我一阵恶心,中午吃得食物在食道口打转。我拼命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踢开缠在腿边的兔子,三步两步冲向了小木船……当我拼命划出几百米后,心里才稍许安静下来。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夕阳的余晖却还没有散尽,我就在这空旷、寂静的宽阔海面上孤零零地划着水——不知为什么,我看着海水淡淡的波纹,心中突然充满了痛苦和难以名状的忧伤……我当时还不知道,就在踏上兔子岛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被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