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科斯嘉把耳朵从门上移开。
“听见什么了吗?”米沙焦急地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安静极了,只有风呼呼地吹着,风里还夹带着一种奇怪的夜声……”科斯嘉说。
“估计他们已经走了,让我打开门看看吧!”米沙说。
“不行!”科斯嘉赶紧阻止米沙,“不能冒险!你就从门缝里看吧!”
米沙把眼睛凑近了门缝——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旧俄时期造的老教堂,用的都是敦实沉重的橡木大门,虽然几百年过去了,老教堂历经风霜,可那扇守护着教堂里圣器的大门虽然已经腐朽生锈,却还是坚固如初!橡木门沿紧紧地贴合在门框上,没有一丝缝隙。
“不行啊,没有缝隙,什么都看不见!”米沙说。
“那就算了,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想必那些亡灵也已经走了。”科斯嘉说。
“那……接下去我们怎么办?”米沙问。
科斯嘉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看这样吧,我们先在这教堂里休息,等到天亮了,就从教堂前面的正门出去,原路返回!”
“我看没问题!我听说,凡是鬼魂都会害怕阳光,只要太阳一出来,他们自然会销声匿迹,到时,我们就可以放心地打开门了!”米沙说。
“可是……”长久沉默的瓦洛佳突然发话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你们以为出去就没事了吗……我们还是难逃一死……因为我们已经看见了自己的亡灵!已经证实那个传说是真的,黄泉路上走过的人,必将在接下去的一年里死去,就算我们明天早晨能从这里毫发无损地出去,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只剩下一年了……”
米沙和科斯嘉突然都不说话了,空旷的教堂里死一般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角落里传来了娜塔莎呜咽的哭声。
“呜呜……我不该来什么探险的……不该来的……”她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娜塔莎……”米沙本来想安慰娜塔莎几句,但此刻,他的心也承受着绝望的痛苦。
“本来,生命该有多么美好啊……”娜塔莎哭着说,“我们还都是孩子,一切美好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却就要结束了……呜呜呜……”
瓦洛佳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啜泣的声音,而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早已经像断了线一般地往下淌……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慈祥的外祖母,想到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本来和爷爷约好,每年夏天都要陪他去第聂伯河钓鱼的,现在看来,今年是最后一次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想到这里,瓦洛佳感觉到眼泪像泉水一样地往外涌,他忍不住捶着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哀伤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漫。
与此同时,另一种恐惧在在黑暗的角落里生成,弥漫……
“呲呲——呲呲……”
一种奇怪的声音忽远忽近,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飘荡。
“像……像一个电台在发报……”米沙说。
“天哪!那是什么声音?”娜塔莎小声尖叫着。
瓦洛佳一言不发,他的两腿直打颤。
“到底是什么东西?”米沙问。
孩子们因为害怕而抱成了一团。
灰白色的月光透过了狭小的天窗投射了进来,没有了耶稣和十字架的主神位上空空荡荡。两边的圣象壁画里,圣徒们面容愁苦,好像背负着命运赋予的不可抗拒的无限痛苦……
“呲呲——呲呲……”
那声音忽近忽远,就像在耳边掠过。
科斯嘉突然一抬头,看见在微弱的月光下,黑暗中掠过了几道灰影——像麻雀一般小,一掠而过。
“伙伴们,我明白了!”科斯嘉突然大喊。
“明白了什么?”米沙不解地问。
“我明白这教堂里的怪声是从哪里来的了!”科斯嘉兴奋地说,“是蝙蝠!”
“蝙蝠?”米沙问。
“没错,就是蝙蝠!蝙蝠是用超声波来定位方向的,所以,当它们飞行的时候,你就能听到尖细的兹兹声!你们看,它们就在那里!”科斯嘉说着,用手指向了高高隆起的穹顶内部。
小伙伴们抬头一看——果然,借着黯淡的月光,他们看见一大群蝙蝠,就像“动物世界”里的蜜蜂一样,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倒挂在教堂的穹顶上,那奇怪的“呲呲”声,正是这些蝙蝠发出的。
孩子们松了一口气。
恐惧,忧伤,悔恨,绝望……从肉体的疼痛到精神上的痛楚——孩子们在一夜之间品尝遍了人生苦涩的味道,现在,他们早已经精疲力竭。于是,顾不上对幽暗的恐惧,也顾不上对生命短暂的绝望,四个孩子挤在一起,像四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一样,沉沉地睡去了……
……
瓦洛佳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的。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了阳光——阳光顺着几扇窄小的彩色玻璃窗户射进来,教堂的地板上映出了一块块五颜六色绚丽的花纹。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阳光的一瞬间,他的心里竟充满了一种温暖的幸福感,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忘却了昨天晚上的那场噩梦!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空气里带着一丝霉味,但是也充满了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和暖!
他轻轻推醒了三个小伙伴。
“哇!好漂亮的光!”娜塔莎指着彩色玻璃在地砖上斑斑驳驳的光影说。
空旷的教堂里,黑暗的阴霾竟被一扫而空——不知为何,在和暖的阳光下,凌乱肮脏的蛛网似乎少了一些,连白墙上的霉斑似乎也收敛了许多。空荡荡的主神位对面,圣母玛利亚的脸上泛着慈祥的微笑。
“伙伴们,你们说,会不会昨天晚上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米沙说。
“只是一场梦,是我们的幻觉?”米沙还没说完,科斯嘉突然插话说。
“我想一定是的,一定只是幻觉!”娜塔莎坚定地说。她心中的悔恨和绝望早已被一种难以言表的莫名幸福感所取代,她又燃起了对生命的希望。
“也就是说,我们四个还能活……很久?”瓦洛佳有些不太自信地问。
“当然,很久很久!我们还是孩子嘛!”米沙微笑着拍了拍瓦洛佳的肩膀。
幸福感是能传染的,正如悲伤可以传染一样。孩子们的幸福感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之所以他们能感到幸福,仅仅是因为与昨夜那场噩梦对比的影响——毕竟,他们又看见了清晨初升的太阳。
“那么,伙伴么,我们该回去了!”米沙说。
“再不回去的话,上学要迟到了!”娜塔莎说。
真是怪!昨夜发生的一切,孩子们似乎全忘记了,他们不记得几个小时前还在为自己的生命将所剩无几而哭泣,忘记了自己亡灵惨白的面容,也忘记了后门外的大树下,惨死在雪地里的大狗沙里克,它殷虹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肚肠铺满了一地……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想起这一切的——每个人都有逃脱不了的宿命。
“来吧,同学们,我们直接从前门走!”科斯嘉招呼道。
四个孩子朝教堂的前门走去。
东正教堂的前门是信徒们礼拜的出入口,拱形的门框,高大的木门忠诚地守护着威严的教堂。
科斯嘉撤下了门闩。
“来,我们开门!”他大声喊道。
小伙伴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开始拉门——他们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严重的问题:高大沉重的大门是两块光溜溜的厚重木板,上面根本没有任何拉手。他们进来时很轻松——用足力气朝里推开门就可以了,而要出去,可就难办了。